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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蘭 第33頁

作者︰晨薔

繼珍扔下這句擲地有聲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隨著房門「砰」地一響,白蕙的眼淚刷地沖出眼眶,直落衣襟。在這一刻,她眼既不見,耳也不聞,連自己現在身在何處,為什麼還要存在于這個世界上,都完全懵然不明,她的腦際全然一片空白。

巴黎對于方丹來說,差不多可以算是第二故鄉,她對它真是太熟悉了。

她的童年大半在巴黎度過。她的祖父是大清駐法國的使節,常年在國外生活,未免孤單寂寞。于是,方丹這個唯一的孫女長到六歲時,便被他接去,同去的還有女乃媽以及女乃媽那個從小和方丹一起長大的兒子。作為掌上明珠,方丹一面在祖父膝下承歡,一面由祖父延聘法籍教師加以歐式教育。到了上學年齡,又進得一所貴族學校。直到她十四歲那年,才隨因年老體衰而卸任的祖父一起回到國內。

成人之後,她又曾到法國住餅三年。那時她剛剛和丁文健結婚,小夫婦倆根據方丹父親方汝亭的安排,赴法國度蜜月。方汝亭還讓乘龍快婿在方氏產業的法國分公司擔任協理,以便他廣交朋友,熟悉業務,將來好繼承他的事業。方丹的上面原本還有一個哥哥,誰知享壽不永,幼年夭折。方丹之母又在分娩方丹時得產褥熱而死。方汝亭討過一房姨太太,但未能生育,從此絕了延嗣的希望,遂把全副心思集中在愛女身上,而丁文健正是他親自遴選的佳婿。

方丹二次居留巴黎,並在那里生下西平。作為一個少婦,她的社交範圍不但沒有縮小,反而愈益寬廣。她的美貌、她的資質、她的教養、她的熱情好客的性格,都使她不僅在巴黎的華人圈子里享有很高聲譽,而且也極受法國上層社會的青睞。丁文健是初到巴黎,之所以很快便站住腳跟並把事業弄得頗有氣象,得力于方丹的幫助,可謂非淺。若不是幾年後方汝亭患腦溢血突然中風,方丹絕不會隨丁文健匆匆回國。

然而,自那次回國,並按照方汝亭的遺囑同丁文健一起搬回上海西摩路82號方宅(後改為丁宅)以後,光陰荏苒,一晃就是二十多年,方丹竟再沒有機會來到法國。當她在常年平凡的生活中感到無聊煩悶、抑郁寡歡之際,每每不由得憶起當年在巴黎的生活,憶起自己無憂無慮的終年快樂時光。

這次隨丁文健重赴巴黎,開頭幾天,她是那樣地興奮。拜會故交,結識新友,雖然十分繁忙,她還是獨目一人把當年的游蹤重訪一遍。堪稱世界藝術寶庫的盧浮爆,當年逛得爛熟的香謝麗榭大街、風光宜人的塞納河畔,現在又一再留下她的足跡。

可是,當最初的興奮消退,方丹發現,這次重返巴黎,自己的心情已與從前大不一樣——雖然當年的女友們都驚嘆她的容貌身段幾乎毫無變化,而且多了一種成熟美,更顯出了她的魅力。她開始常常獨自悶坐,一支又一支地接著吸煙,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心事。

文健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事業家,並不過細地了解妻子心靈深處的變化。方丹也懶得同他說,幾十年來就這麼過的,現在還說什麼?

兩天前,方丹收到蔣繼珍從上海寄來的一封信。打這之後,她的心情更由郁悶轉向煩躁。

久久潛藏在心頭的往事,兩個幾乎重迭為一的人影,以及對于上海家中尤其是兒子西平現狀的關切,使她恨不得立刻返回家中。她必須去看一看。她要運用自己的力量和影響來改變那信上報告的一切,倘若那信所報告的情況屬實的話。

可是不行啊,方丹必須耐心等待。她這次來巴黎可不是來度蜜月的,不是來旅行的,她是為恆通公司巴黎時裝展覽中心的揭幕而來,她是作為丁氏企業的第一大人,為事業的開拓與發展而來,哪能說走就走呢?

好在展覽中心揭幕的準備工作已一切就緒,揭幕儀式的日子已經定了,就是這個周末。儀式和招待會要延續一整天,雖有各部門負責人的協助,丁文健和方丹作為主人夫婦,無疑將是整個活動的主角。這一天也將是丁文健夫婦赴法以來最風光的一天,將是前此一個月光景各種工作的高潮和終結。

也好,過了高潮,我也就可以卸裝下台了。方丹一面將自己埋在緩繞的煙霧之中,一面默默地想。

恆通公司巴黎時裝展覽中心設在靠近市中心一條熱鬧的馬路上。

揭幕這一天從早上十點到晚上九點,整整十一個小時,來祝賀的,來參觀的,來接洽第一批生意的,以及聞訊趕來采訪的新聞記者、各大時裝雜志的編輯們絡繹不絕,蜂擁而至。來客的汽車幾乎停滿一條街,驚動得警察局臨時給這里加派了人員。

展覽中心門口和門廳里掛滿絲綢的彩帶,陳放著許多敬賀開張的花籃。幾個侍者彬彬有禮地站在門口,根據需要,或將客人引進正在舉行招待會的中央大廳,或將客人直接領到各展室參觀。

十一點鐘,法國新任商業部長偕夫人來到展覽中心。部長光臨,當然是天大的面子,而其中的奧秘全在于這位部長的夫人小時候曾和方丹在同一所貴族學校念書,兩人同學六年,感情甚好。這次方丹一到法國就拜會了她,所以今天她特地拉著丈夫前來捧場。

侍者把部長偕夫人來到的消息報進去,丁文健、方丹夫婦立刻迎將出夾。部長、部長夫人和擁在他們身後的一群記者在進入中央大廳的台階上,與丁氏夫婦相遇了。

「哦,親愛的方丹,你今天實在太漂亮了!」

部長太太第一個高聲叫起來。這一聲就象突然打亮的水銀聚光燈似的,立刻突出了方丹的地位,使她顯得愈益光彩奪目。周圍立刻騰起一片嘖嘖的稱奇聲。

並不是部長太太缺少教養,大驚小敝,也不是因為她和方丹友誼深厚,有意恭維,方丹今天確實打扮得不同凡響。

一件裁剪得極其合身的淺藍色緞質高領長袖旗袍,將方丹全身完美的曲線毫無遺憾地襯托出來。一根深藍色的緞帶,將她精心梳理過的長發松松綰住,使它們極富浪漫氣息。並與她腳上穿的那雙藍色高跟皮鞋很相配。這樣,她整個人就成了一件精心設計的藝術品。而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她旗袍上那一片閃爍著粉紅色光彩含苞欲放的花,這些花布置得錯落有致,在它們中間雖無枝干相連,卻令觀眾感到枝干的存在。

「太太,請允許我重復我太太對你的贊美,你今天確實漂亮。」部長先生在跟方丹握手時,熱情地說。

「謝謝,」方丹微笑著回答。

「據我所知,你衣服上繡的這些美麗的花,似乎叫廣玉蘭?」部長很有興趣地問。

「是的,」方丹笑道,「這種花在中國有好多名字,叫木筆,又叫辛夷,或者叫王蘭。」

「那麼,恕我冒昧,這種花好象應該是純白色的,不是嗎?」

問這句話的是《巴黎時報》的名記者弗朗索瓦•萊克,此人一向自恃博學,性喜挑剔,而且素來特別小視東方民族。

是啊,原該是白色的花,為什麼繡成了鮮艷的粉紅色呢?這確實是一個有分量的問題。但它也給了丁氏夫婦一個介紹公司產品的大好機會。

方丹胸有成竹地向部長、萊克以及周圍的一群人說︰「我的衣服和各位馬上要看到的許多時裝,都是恆通公司最新的獨家設計。從用料到圖案、配色,全部工藝都有自己的獨特之處。部長先生和各位先生如果有興趣,我丈夫待會兒的解釋或許能使諸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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