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我的蝴蝶蘭 第10頁

作者︰晨薔

幾夭以前,她已經決計從此不登蔣家之門,絕不再為那可憐的五斗米折腰。這個決心下得倉促,可也下得堅決。……那是在蔣家初遇西平後,第二天去給繼珍上課。

張媽開門後,白蕙就上樓直奔繼珍房里而去。但跨進房門,立刻覺得氣氛不對,只見繼珍背對門口,臉朝窗外,白蕙一連招呼幾聲,她也不回身。

白蕙正在納悶,突然繼珍轉過身,閃著咄咄逼人的眼光,說︰「請你坦白告訴我,不要隱瞞,昨天,你在西平面前,用法語議論我什麼了?」

白蕙一呆,緊接著是一種強烈的受侮辱感。這叫什麼口氣!審問我嗎?你以為我是那種長舌婦,會在你男朋友面前褒貶你?但她努力壓抑下心中的不快,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們沒說什麼,只是隨便聊了幾句。」

「騙人!」繼珍臉漲得通紅,高聲說︰「你們在笑話我。就算我錯把喬治•桑當成了男人,值得你那麼高興嗎?」

白蕙忍不住辯白一句︰「是丁西平跟你開玩笑,我並沒有說什麼呀!」

「什麼下雨節天晴節,不是你說的嗎?」繼珍不依不饒地緊逼。

「噗哧」,白蕙忍不住笑出聲來,忙掩住自己的嘴。她心想;「這位小姐真行,莫不是把今天又當成愚人節了!」

誰知白蕙的態度引起了繼珍更大的火氣,她尖著嗓門叫起來︰「我們蔣家哪一點對不起你,我蔣繼珍哪一點對不起你。你當你是什麼人!讓你參加晚會是抬舉你,你倒好……」

「妹妹,你胡說些什麼!」續珍正要長篇大套地數落下去,被推門進來的繼宗打斷了。

「不要你管!」繼珍哪里停得下來。尤其是見到哥哥憐惜地看著白蕙的那副神情,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正當繼宗拱手向氣得說不出話來的白蕙道歉時,繼珍冷笑一聲︰「好啊,又有人護著你了。白小姐,你不簡單哪,才四個月的時間,就把我哥哥勾上了……」

繼宗又氣又急,臉色一下變得煞白。情急中,他對繼珍揚起了手︰「你再胡鬧,我……」

繼珍索性朝前一挺,撒潑地叫喊︰「你打,你打,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敢不敢為了你的心肝寶貝欺侮我……」

白蕙再也听不下去,盈眶的淚水開了閘似地沖出來。她沖出房門,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任憑蔣繼宗在後面追呼,她頭也不回地奔出了蔣宅。

遇到這樣的事,還有什麼力量能阻止她下決心月兌離蔣家呢?這之後,繼宗兩次到學院找白蕙,白蕙都借故回避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可是今天情況又發生了變化。下午課後,白蕙正獨自在琴房練琴。她在鋼琴上彈奏著馬斯涅的《沉思》。《沉思》本是一支提琴曲,白蕙因為特別喜歡,就動手把它改編成了鋼琴曲。每當心情煩悶憂郁或騷動不寧時,她就借這支充滿宗教皈依色彩的曲子來平抑情緒。她往往取得成功。可是今天怎麼啦,好象很難進入那種超然解月兌的寧謐境界。

響起了橐橐的皮鞋聲。白蕙抬起頭來,看到安德利亞神父正慢慢走向自己。神父後面跟著兩個人,是繼宗兄妹。

白蕙的手指頓時僵在琴鍵上。

安德利亞神父走到鋼琴旁邊,白蕙向他投去疑問的一瞥,只見神父的眼光中充滿愛憐、撫慰和信任。他對站在琴凳邊的白蕙輕輕地說了一句;「你的客人」,就轉過身向蔣繼宗兄妹點點頭,笑道︰「你們談吧,我先走了。」

第二章

白蕙多麼不想見到這一對兄妹,可是此刻她還能往哪兒躲呢?

一陣短短的靜默,被繼宗率先打破。他急切而誠懇地向白蕙道歉,並說繼珍已承認了自己的不對,今天特意一起來賠罪的。然後,他把繼珍推到白蕙面前,要她自己對白蕙說。

繼珍的臉漲得紅紅的,但可以看出,她確有羞愧之色。她吶吶地說︰「白小姐,千萬請你原諒。昨天西平向我做了解釋,是我誤會你了。那天的話請干萬別放在心上,爸爸和哥哥一連說了我好幾天呢。」

她見白蕙還是不說話,有點急了,求救似的把臉轉向她哥哥。

繼宗說︰「白小姐,無論如何,請看在我父親和我的面子上,原諒繼珍吧。並且,我們請求你仍舊當繼珍的朋友和老師。」

「不。」白蕙情不自禁地迸出這個字。

接著是繼宗兄妹的再次央求。他們說了很多很多,千言萬語歸結為一句︰如果不答應,那就是記了仇,不肯原諒繼珍。這真是將了白蕙一軍。

這場談話最後當然只能以白蕙的讓步告終。白蕙送走繼宗兄妹,回宿舍取了一點東西準備回家。她在校園又遇到了安德利亞神父。她向神父簡略講了談話經過。安神父欣慰地點頭微笑,「孩子,你做得對。善于妥協,善于原諒,這是主的教導。」

是的,這是一種相當委屈自己的妥協。白蕙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想。可是她想得最多的是媽媽——一切都是為了媽媽。她想,媽媽的中藥快要吃完,該去再配十副。她又想下周應該交給孟家好婆生活費,讓她給媽媽買些有營養的菜。不能讓好婆既出力又要墊錢,何況她每月也只有兒子給的那麼一點幾可憐的錢……

呵,白蕙,白蕙,你小小的心里裝著多少事啊!媽媽的病情,家里的開支,與繼珍兄妹的相處,還有那個高傲的、老是語含譏刺的丁西平。唉,這個人跟我有什麼關系?只因為跟他說了幾句法語,便平白遭到繼珍的一場辱罵,這真是一個會給我帶來災難和不幸的人!但願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他!

媽媽又在咳嗽了,而且一聲緊似一聲。白蕙不安地注視著離她幾步遠的那張床,媽媽的每一聲咳嗽都象錘子似重重地敲擊著白蕙心房。白天給媽媽看病的陳醫生的話又在白蕙耳畔響起︰「該讓你媽媽住院治療,這樣拖下去可不行。」可是,要想入院,單預交入院費就是五百元,這筆錢從哪里來呢?五百元啊!

白蕙兩眼睜得大大的,茫然地注視著對面牆上那搖曳不定的樹影。風把薄薄的窗簾吹得飄起來了。白蕙感到一絲涼意,上海灘的五月之夜有時還是挺冷的呢。她輕手輕腳地鑽出被子,去把半開的窗關緊,又走到媽媽床邊,俯身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她一只手按著媽媽桌頭櫃上的《聖經》,一只手按著自己胸口,無聲地祈禱著。

又恢復了學院與大沽路蔣宅之間的奔波,恢復了對繼珍的法文教學。一連幾天很平靜,既沒有遇到繼宗,更沒有遇到西平,白蕙不禁暗暗慶幸。

繼珍已經放棄了死背法文書名的打算,仍要求以學習日常會話為主。白蕙當然隨她的便。今天師生倆嘰哩咕嚕對了一陣話,現在當學生的正埋頭在做一篇練習。

室內很靜,只偶爾傳來弄堂里小販的叫賣聲,什麼「白糖蓮心粥」啦,什麼「五香茶葉蛋」以及什麼「老虎腳爪絞練棒」ヾ啦等等。ヾ老虎腳爪,一種做成虎爪形的面點。絞練棒,即麻花。「絞練」吳語讀成「高麗」。

白蕙抬腕看看手表,已經快五點半了。再過半小時,自己就可以走了。看來,又將是平靜的一天,沒有遇到不想見的人,沒有踫上令人難堪的場面……可是,忽又轉念自省︰自己這麼想著的時候,潛意識中其實不正浮動著丁西平的影子嗎——本來,在蔣宅遇不上西平應是常事,遇上,那才是例外,有什麼必要老為這事擔心呢?為什麼一跨進蔣宅,就馬上會想到這個丁西平?難道僅僅是因為那第一面的印象太深了?真是夠纏人的。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