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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大西洋島 第43頁

作者︰彼埃爾•博努瓦

晚上五點鐘。可怕的炎熱漸漸減退。我們走出絕壁的四處,我們在那兒睡了一會兒午覺。我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望著漸漸變紅的西方。

我展開那個紙卷,塞格梅爾—本—謝伊赫在那上面劃出了我們的旅程,直到去蘇丹的路。我又一次高興地看到,他的路線是準確的,我是一絲不苟地沿著這條路走的。

「後天晚上,」我說,「我們就要開始往特萊姆錫干谷走了,第二天凌晨就到了。到了那兒,我們就不用考慮水了。」

塔尼—杰爾佳的臉消瘦了,但她的眼楮發亮了。

「那加奧呢?」她問。

「再有一個星期就到尼日爾河了。塞格海爾—本—謝伊赫說,從特萊姆錫干谷開始,我們就在金合歡花下走路了。」

「我認得金合歡花,」她說,「那是些小黃球,放在手里能化。但我更喜歡馬檳榔花。你跟我一塊兒去加奧吧。我跟你說過,我父親索尼—阿茲甲被阿烏利米當人殺死了。但是,我那兒的人在那之後該是重建了村莊。他們習以為常了。你看你會受到什麼樣的接待吧。」

「我去,塔尼—杰爾佳,我去,我向你許下諾言。但是,你也得向我許諾……」

「什麼?啊!我猜出來了。如果你以為我可以說出一些讓我的朋友難過的事情來,那你可就把我當成一個小傻瓜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直望著我。巨大的疲勞以及節制把她的棕色的面龐勾勒得更加清晰,一雙大眼楮閃閃發光……後來,我有了時間,用圓規在地圖上永遠地確定了那個地方,在那里,我第一次理解了塔尼—杰爾佳的眼晴的美。

我們之間籠罩著一片深沉的寂靜。是她打破了沉默。

「天快黑了。該吃飯了,好盡快地出發。」

她站起來,朝著絕壁走去。

我幾乎立刻听見她叫我,語調中的焦慮嚇了我一跳。

「來。啊!來看呀。」

我一下子跳到她身邊。

「駱駝,」她悄悄地說,「駱駝!」

我望著,周身一陣劇烈的震顫。在岩石的另一側,艾爾—梅倫直挺挺地躺著,灰白的兩脅在劇烈地抽搐,正處在奄奄一息之中。

至于我們如何照料這頭牲口,如何急得團團轉,也沒有什麼必要強調了。艾爾—海倫因何而死,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所有的駱駝都是這樣。它們最強壯,同時也最嬌貴。它們可以在最可怕的窮鄉僻壤中行走六個月,吃得很少,喝得很少,卻更為健康。然後,有那麼一天,什麼也不缺,它們卻躺倒在地上,就這麼一走了之,讓你無所措手足。

塔尼—杰爾佳和我,我們看到沒有什麼辦法了,就站了起來,無言地望著這頭牲口,它的抽動越來越弱了。當它呼出最後一口氣時,我們感到,我們的生命也飛走了。

塔尼—杰爾佳首先開了口。

「我們離去蘇丹的路還有多遠?」她問。

「我們離特萊姆錫干谷二百公里,」我回答說,「往伊弗盧阿納走,可以節省三十公里,可是這條路上沒有畫出井來。」

「應該朝特萊姆錫干谷走,」她說,「二百公里,要走七天吧?」

「至少七天,塔尼—杰爾佳。」

「第一口井有多遠?」

「六十公里。」

小泵娘的瞼有點緊縮了。但是她很快就直起身來。

「要立即出發。」

「出發,塔尼—杰爾佳,出發,步行!」

她跺著腳。我看她這樣堅強,心中十分敬佩。

「要出發,」她說,「我們趕快吃飯喝水,也讓加雷吃飯喝水,既然我們不能帶走全部罐頭,而羊皮袋又是那麼沉,帶著它我們走不了十公里。我們在罐頭上弄個小洞,把它倒空,裝上水。這點水我們晚上用,今晚我們要不喝水走三十公里。明天晚上,再走三十公里,就到塞格海爾—本—謝伊赫的紙上畫的那口井了。」

「啊!」我難過地說,「如果我的胳膊不是這樣,我就能帶著羊皮袋了。」

「它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塔尼—杰爾佳說,「你拿著槍和兩個罐頭,我帶兩個罐頭,再加上盛水的罐頭。現在來吧。如果我們想走三十公里,必須在一個小時內出發。你知道,太陽一出來,山石那麼熱,就走不了啦。」

這個小時的開頭我們是那麼有信心,而它卻在怎樣沮喪的沉默中結束,讓別人去設想吧。我認為,如果沒有小泵娘,我會坐在石頭上,我會等待。只有加雷是高興的。

「不該讓它吃得太多,」塔尼—杰爾佳說,「它會跟不上我們的。再說,明天得走多少路啊。如果它再捉到一條沙鱷,那是我們的。」

你在沙漠里走過。你知道入夜的頭幾個小時是很可怕的。當又大又黃的月亮出來的時候,仿佛起了一片嗆人的塵土,象水汽一樣上升,讓人喘不過氣來。人的牙床骨機械地、持續不斷地咬著,象是要嚼碎這塵上,它象一團火似地鑽進你的嗓子眼兒里去。接著,也許是習慣,出現了某種安寧,懶洋洋的感覺。人往前走,什麼也不想。人忘了自己在走。只是在絆了一跤之後,才想起來自己在走。的確,常常絆倒。不過,這總是可以忍受的。人們心里想︰「夜快過去了,夜過去了,這段路也就過去了。反正,我現在不象開頭那樣累了。」黑夜過去了,然而這卻是最殘酷的時刻。渴得要死,冷得發抖。所有的疲勞一齊壓上來。可怕的小風預告著黎明,卻使你得不到半點慰藉。每一次失腳,人們都自言自語道︰「下一回是最後一次了。」

這就是那些人的所感和所言,不過,他總還知道,幾個鐘頭之後,等待他們的是一個舒服的歇腳處,有吃有喝……

我疼得厲害。任何磕磕踫踫都要反射到我那可憐的肩膀上去。有一陣,我真想不走了,坐下來。那時候,我看見塔尼—杰爾佳,幾乎是閉著眼楮,一步步往前走。在她的臉上,有一種無法描述的痛苦和意志的混合。我也閉上眼楮,繼續走下去。

這就是第一階段。黎明時分,我們在一堵絕壁的凹處停下了。很快,炎熱就迫使我們起來去尋找一個更深的凹處。塔尼—杰爾佳不吃東西,但她一口氣喝掉了罐頭盒里的水的一半。整整一天,她都昏昏沉沉的。加雷圍著石壁打轉,一邊發出尖細的申吟聲。

我不談第二階段了,它是在人們所能想象的一切恐怖中度過的。我忍受了人類在沙漠中所能忍受的一切。但是,我已經意識到,我的男子漢的力量戰勝了我的小同伴的精神力量,我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憐憫之情。可憐的孩子走著,不說話.嘴里嚼著蒙著她的臉的白罩袍的一角。加雷跟著她。

我們步履艱難地朝著它走去的那口井,在塞格海爾—本—謝伊赫的紙上是用Tissaririn這個字標出的。Tissaririn是Tessarirt的雙數,意思是「兩棵孤獨的樹」。

天亮了,我終于看見了兩棵樹,兩棵膠樹。樹離我們還不到一里遠ヾ,我高興得大叫了一聲。

「塔尼—杰爾佳,拿出勇氣來,井到了!」

她拉開面罩,我看見了那可憐的、焦慮的面孔。

「好極了,」她喃喃地說,「好極了,因為否則……」

她未能說完這句話。

最後一公里,我們幾乎是跑過去的。我們已經看見井口了。

終于,我們到了。

井是空的!

渴死,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開始時,痛苦是可怕的。接著,痛苦減輕了。你失去了感覺。你生活中的許多可笑的小細節浮現出來,象蚊子一樣圍著你飛。我開始回憶起聖—西爾軍校入學考試時我的歷史考試,關于馬朗戈戰役。我固執地重復道︰「在凱萊爾曼發起沖鋒時,馬爾蒙揭去炮台偽裝,有十七門……我現在想起來了,只有十二門。我肯定,是十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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