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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熱公爵夫人 第3頁

作者︰巴爾扎克

無法持久卻仍在持續著的愛情,越過宗教的墳墓又來擾亂她的平靜。在愛情的輝煌光焰面前,這顆心感到幸福,又為這幸福而驚懼不安。女子們將自己掩埋在宗教墳墓之中,以便成為基督的配偶而得到重生。

人類的天才所創造的各種樂器之中,毫無疑問,管風琴是最偉大、最大膽、最精彩的樂器。它本身就是整整一個樂隊,一只靈巧的手可以要它演奏一切,表達一切。在某種程度上,它難道不是一個基座麼?心靈棲于這個基座上,從這里飛向太空。翱翔時,它試圖勾畫出千百幅圖畫,描繪出人生,踏遍將天與地分離開來的無限。一個詩人,他越是傾听管風琴宏偉的和諧音樂,越能想象得到,在雙膝跪地的人與祭壇上令人炫目的光線遮掩起來的天主之間,惟獨這人間大合唱的百種聲音才能填補這空間的距離。這百種聲音有萬能的調式,表達各種感傷,點染著深沉靜默的心醉神迷的色彩,激越迸發的悔恨情緒,以及各種信仰的千變萬化。它是唯一有力的媒介,只有它才能夠將人們的祈禱傳達到天國。

是的,在這長長的拱頂下,聖事天才創作出來的美妙旋律顯得格外莊嚴偉大,裝點了自身,也強化了自身。這里,光線昏暗;闃寂無人,歌聲與管風琴雷鳴般的聲音此起彼伏,仿佛為天主織成了一縷輕紗,透過它,天主的象征閃閃發光,光芒四射。這一切神聖的珍寶,仿佛一束香,在嫉妒和復仇的天主永恆的寶座前,被拋上愛神單薄的祭壇。這種偉大而嚴肅的特性,與晚禱聖母贊歌的莊嚴結成和諧的一體。

實際上,這位修女的快樂並不具有這種性質。她對贊歌送行了豐富而美妙的發揮,使贊歌的不同行進速度表現出人類的歡樂。其旋律具有女歌唱家竭力表現愛情時那種華彩經過句的光華,其歌聲歡欣跳躍,有如一只小鳥棲在它的伴侶身邊。此後,有一陣,她跳躍著奔向往昔,先是在回憶中歡笑嘻戲,後來又痛哭流涕。她變幻不定的調式中有某種紊亂的東西,有如一位女子初見情人歸來時那種欣喜激動的樣子。然後,是柔和的賦格曲的夢囈和表現這次意想不到的相認的美好印象。之後,這般傾吐衷腸的心靈又回到自己身上。彈奏者從大調過渡到小調,巧妙地將自己現在的處境告訴她的知音。

猛然間,她向他敘述了自己長期的悲傷,向他描述了自己精神上漫長的病痛。她每日消除一種感官,每夜割斷某一思念,漸漸地使自己變得心如死灰。又有幾處柔弱無力的起伏,然後,她的樂聲一步步染上深深哀愁的色調。頓時,回聲將憂傷一傾而盡,勢如暴風驟雨。最後,驟然間,高音區爆發出一曲協奏。那是天使般的聲音,似乎要向失去了卻不曾被遺忘的情人宣告,兩顆心靈的會合只有在天國才能實現;多麼令人動心的期望!到「阿門」了。此刻,曲調中再也沒有歡樂,沒有眼淚,沒有感傷,沒有悔恨。「阿門」表示又回到了天主身邊。最後的諧音莊嚴、肅穆、猛烈。彈奏音將修女的黑紗全部展開,最後的低音奏鳴,使听眾全身震顫不已。此後,她仿佛重又投入剛才曾有一刻工夫走了出來的墳墓之中。當樂曲的顫音逐步停息下來的時候,你會說,直到此刻,陽光普照的教堂,重又回到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強勁有力的才思飛奔騰越,迅即抓住了將軍的心。他追隨著這思緒,走遍了它剛剛涉足的地域。他完全理解了這熾熱的交響曲中蘊含的每一個形象,對他來說,這些諧音意義更深更遠。對他來說,這首詩歌就是未來,就是現在,就是往昔。對修女亦當如此。

對于充滿柔情和富有詩意的靈魂,對于痛苦和受傷的心,音樂,乃至歌劇音樂,難道不是它們沿著回憶的足跡所展開的一篇作品麼?如果說,必須有一顆詩人的靈魂才能成為一位音樂家,那麼,要傾听和理解偉大的音樂作品,難道不需要心中懷有詩意和愛情麼?宗教、愛情和音樂,難道不是同一事物的三重表現麼?這同一事物就是,凡是崇高的靈魂,都天生地需要表露出來。這三種詩歌,都能被上帝感知,他賦予人間各種激情以最後的結局。因此,這人間的三聖一體具有上帝無限偉大的性質,如果不用愛情的火焰、音樂的金瑟、光明與和諧簇擁著它,我們就永遠無法使它具有形體。難道這不是我們創作的原則和最終目的麼?

這位法國人推測,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在這為大海包圍的岩島上,修女將音樂握在手中,是為了將纏繞她的殘留的激情,通過音樂傾瀉出來。是將自己的愛情獻給天主表示敬意呢,還是愛情戰勝了天主?這個問題難于斷定。不過,將軍無法懷疑,在這顆對外界來說已屬死亡的心中,他會重新找到與自己的激情同樣熾熱的激情。

晚禱結束後,他回到暫住的市長家里。長期等待、苦苦尋覓的心滿意足之情,給他帶來無窮的快樂。他沉醉其中,無以自拔。除此之外,對一切他都視而不見。原來她一直鐘情于他。孤寂使她心中的愛情滋長,正如往日一個接一個地跨過這位女子在她與他之間設置的重重障礙,使他心中的愛情更加增長一樣。這種心花怒放的情形自然持續了一陣。然後便產生了一個強烈的願望,要與這位女子見面,要從天主手中將她奪回,要從天主手中將她掠走。這個大膽的計劃,頗合這位有膽量的男子口味。飯後他便上床,以免別人間長問短。他希望獨自一人,不受干擾地進行思考。他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直到第二天清晨。

翌晨,他一起床就去望彌撒。來到教堂,他在緊靠木柵的地方找了一個位置。他的前額都觸到了帷幕,他真想將帷幕撕開,可惜他不是獨自一人︰他的東道主出于禮貌陪伴著他,稍有不慎便會影響他的愛情的前途,甚或毀掉這新生的希望。管風琴重又響起,但已不是同一雙手在演奏了。按動鍵盤的已不是前兩日的那個彈奏者。將軍感到一切都是那樣黯淡無光,寒氣襲人。是否同樣激動的心情使他的情婦苦受熬煎,正如他這顆堅強有力的大丈夫之心也幾乎被壓倒一般呢?是否她完全分享了、理解了這忠貞不渝、期待向往的愛情,以致因此而躺在修女居室的床上奄奄一息了呢?種種類似的思慮,在這位法國男子的頭腦中盤旋。

正在這時,他突然听到心上人的聲音就在他身邊響起。他辨認出了那明亮的音色。這聲音由于顫抖而稍稍變了樣,這戰栗卻賦予她少女的羞澀所包含的全部嬌媚。這聲音從合唱的眾聲中突出地顯露出來,有如歌劇中的女主角,其聲音從終曲的諧音中突出地顯露出來一般。這聲音在人的心靈上產生的效果,正如在暗色的裝飾框線上一條金錢或銀線對視覺產生的效果一樣。

那麼,這果真是她了!她雖然月兌掉了上流社會的盛裝,換上了頭套和加爾默羅會修女的粗布衣衫,卻沒有失去她獨有的風采,依然是一位巴黎女子。前一日,在獻給天主的頌歌中,她為自己的愛情祝福,今日,她仿佛對情人說︰「是的,正是我,我在這里,我一直在愛著。不過,我能夠不受愛情的襲擊。你可以听到我的聲音,我的靈魂圍繞著你;但我要留在唱詩台棕色的裹尸布下面,任何權勢都不能將我從這里搶走。你永遠也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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