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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水雲 第15頁

作者︰唐琰

「是譚師父嗎?」她忍著笑意,想像他倒在雪地呼呼大睡的樣子。

「是啊,不過那時他還是老板。」他右手繼續搖槳,左手則是抓起酒壺灌了一口。「說來也好笑,結果我夢寐以求的良材就是澹然齋的屋梁,而澹然齋那時經營不善,我便買下它當個掛名老板,自己在那里制起琴來。想不到後來,澹然齋居然做出名堂,我就成了半吊子的墨坊主人。」

「原來如此。」莫曉湘釋然而笑,沒想到還有這一段因緣。

遠處山嵐繚繞,水天一色,飄飄然如遺世獨立。兩人很有默契的不多作聲,各自沉醉在良辰美景中,不願多想,亦不願多問。

龍似濤拎起杯子淺酌了口,酒興一發,忍不住扣舷而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清亮的歌聲起初慷慨多情,但到最後卻是以無奈作結,余音回蕩。

天一方,天各一方……

「怎麼了?」察覺到他的嘆息,莫曉湘頓時從美景中回神。

「沒有,只是想起蘇學士寄情山水之余,仍不忘家國,令在下十分汗顏。」龍似濤差點沒咬到自己舌頭,其實他的心聲就是字面之義,別無其它。

莫曉湘狐疑眨眼,顯然是不以為龍似濤說的是實話。

龍似濤為了證明自己所說,干脆放下濕淋淋的槳,用細布擦干了手,盤腿而坐道︰「天朗氣清,皓月當空,不如就先听在下彈奏一曲吧。」

湖面微波輕蕩,扁舟凝定在湖心,隨之略略起伏。龍似濤凝神斂目,將琴穩穩的擱在膝上,開始落指撫琴。

泛音初泄,宛若清風拂面,稍縱即逝。雖然只是彈指一瞬,莫曉湘就已立即听出︰「瀟湘水雲?」

龍似濤微笑點頭,繼續專注在琴上七弦。人調後,原本縹緲的旋律漸轉為平靜安和,進而逐漸開闊明朗。大幅跌宕的吟揉,展示出一片層次豐富的雲水輝映。音與音的接續間,時而如碧波含笑,時而像驚濤裂岸,激昂中夾雜浪卷飛揚;大幅度的跳躍層遞,交織出絢爛的天光雲影。

而激情過後,七弦驟轉入曲折低音,再漸趨寂寥,終歸風平浪靜,止于余波蕩漾的低吟。

莫曉湘秀眉微挑,不解望向猶然閉目的龍似濤。

「瀟湘水雲」作于南宋未年,當時元兵南侵,譜曲者郭楚望移居至湖南衡山,常于瀟、湘二水合流處游憩。後見九疑山每被雲水所蔽,便倚之譜曲,寄托自己對時勢動蕩的感慨,也可說是他去國懷鄉的詠嘆,在後世更是被視為愛國之作。

但此曲在龍似濤手下,有應有的渾厚奔放,但多了幾分激昂無奈,更多了些許不該有的、隱藏在徘徊低吟中的纏綿悱惻。

「為什麼彈這首曲子。」她秀目直勾勾地盯著龍似濤,有著難掩的悸動。

那在他的眼里是邀請,他想。

「雲從龍,水成濤,而你就是我的瀟湘仙子。」他不無孟浪

道,星眸鎖著她,最後終于情動難抑,吻上她的額際、雲鬢,直到唇角。

春夜風驟,穿林過湖,泛起千層波。

第六章

那晚听完琴後,龍似濤把紫竹簫給了她。

他只說洞簫的音色沉靜悠遠,即使夜里興起吹奏,也不虞會打擾到人;而且便于攜帶,適合她孤身在外打發時間。

但最重要的是,琴簫合奏意韻悠遠,彼此相得益彰,令人回味無窮。

「這一句要弱起弱收,記得氣沉丹田,輕松自然的把氣吐出就好。」龍似濤拿過簫來吹了一小段。「還有,這里的打點要由快到慢,小心不要忽強忽弱。」他耐心地示範,然後把簫還給莫曉湘。

莫曉湘接過竹簫,依他所言吹出一段樂句,而龍似濤十指隨即叮叮咚咚跟上拍子,再續未完的曲子。

琴簫交纏,涓滴而出的音符綿延委婉,是首韻味十足的「良宵引」。

此曲雖短,但風味十足。莫曉湘的簫藝雖未純熟,但勝在中氣十足,長音直且干淨,而且肯于勤練,即使花稍的指法一時還不太熟練,吹起簡單的曲子已是綽綽有余。

一曲既畢,龍似濤看來比莫曉湘還高興,表情活像個學生高中狀元的夫子。

「我已經沒有什麼好教你的了。」他真心道。論吹簫,他懂得只是皮毛,能教她吹出首曲子已是萬幸。

「你已經教會我很多東西了。」她淺笑,別有深意。

這近一個月來,他不只教她吹簫,還教她寫字、下棋、蒔花弄草,讓她體會到原來刀光劍影以外的生活,也能過得如此悠閑愜意,而不是無止境的空洞茫然、不知所措。

一曲過後,兩人不約而同的望向夜空,遙望天間明月。

今晚,已經是第二個上弦月了。

沒有人提起,也不想去提起。

「還想學什麼嗎?」龍似濤合上琴匣,和她一樣坐到窗邊問道。

「說故事吧,說故事給我听。」她靜靜靠在他肩上,感受他溫熱的呼吸,這是他們親密的界線,彼此都有默契的不去越過。

「你要听什麼故事?」他順著她意問道。

「都好,」她閉起眼楮,耳邊傳來蟲鳴唧唧。「雷威、郭楚望都好。」她只是想听他的聲音。

「咳,那些不算是故事吧。」他有點尷尬地清清喉嚨,充其量只能算掉書袋時搬出來的典故。

「那講某人醉倒在雪地上的也可以。」她笑,睜眼所見是他寵溺的目光。

龍似濤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假意不懂她說的某人是誰,裝傻道︰「既然你這麼想听某人的故事,那我就來講他又臭又長的故事吧。」

龍似濤正經八百的順順嗓子,而莫曉湘也很配合的等著他開口。

「某人有個很厲害的哥哥,從小,他就覺得爹只疼哥哥,不疼自己。」

龍似濤娓娓說道,口氣真的就像說著別人的故事般平靜。

「某人的爹管教孩子很嚴,不僅書要念的好,琴棋書畫都要略通一二。某人很乖的听爹的話,每天讀書、寫字、畫畫、彈琴,希望有一天爹能像稱贊哥哥一樣稱贊自己。」

似乎察覺到他的無奈,莫曉湘默默搭上他的手,听他繼續說下去。

「可是哥哥真的很厲害,不僅書都背得熟,武功練得也很好,不像某人笨手笨腳,劍老揮到自己身上。」龍似濤微微一笑,口氣帶著一點悠遠回憶。「哥哥真的很好,總是不厭其煩教弟弟,但是爹似乎還是不喜歡,不喜歡只會躲在房間吟詩填詞的弟弟。」

「後來,某人喜歡上畫畫,還畫好一幅山水給爹當生辰禮物,但爹卻冷著臉把畫紙撕成兩半,說了四個字就走。」

「哪四個字?」莫曉湘禁不住問道,惹來他的低頭苦笑。

「玩物喪志。」

直到現在,那句話依然言猶在耳。

「後來,他在十二歲時被送去書院,學的是武功和儒法之道,但不到一個月,他就從那兒跑了,但沒回家也沒被抓回去。

「原來他下定決心,跑去境內最知名的琴師家門口跪了三天三夜,隱姓埋名,求人家收他當徒弟。」龍似濤半帶驕傲、半帶感嘆地道,心情顯然十分矛盾。

「三天三夜?」莫曉湘忍不住驚道,很難想像小小年紀的他,居然有如此勇氣與決心。

「沒錯,就是三天三夜。孔老夫子十有五而志于學,某人是十有二就志于琴,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強顏歡笑,眼里依然透露一絲哀傷。

「但是,當他學了五年,總算是出師時,回到家門,卻只發現一面冰冷的牌位和猶然服喪中的兄長。原來爹他……」他有點哽咽,難以繼續。「爹過世了,在我足不出戶苦練琴藝那段日子,就已經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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