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又何苦?」他睜開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淡,卻止不住輕顫。
「我愛你,聶修。」
「林寧……」聶修驚呆,聲音頓住,手撫上胸口。
「這樣是不是才像那天在律師樓餐廳里替你出頭,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我該是這個樣子的。不管你是不是喜歡我,哪怕只是一點,也要在你身邊,不怕你的冷漠,不怕你把我推開,還是要大聲說︰我愛你。」終于說出要說的話,林寧心中豁然開朗。
「別再說!」聶修卻喝止她說下去,蒼白的臉有不正常的紅,「我不需要死之前有你在身旁,不需要你來可憐,你太一廂情願,自以為是了!」
林寧咬住唇,他也說她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她是在可憐他嗎?她是個笨女人,永遠都分辨不出別人話中的真偽,可是,她不要自己再退縮,既然已來到他面前,既然已說了愛,就算他說不要,就算他有幾天可活,都無所謂,隨他一起死又怎樣呢?
「我說過我又找回勇氣了,所以一廂情願,自以為是都無所謂,我不是可憐你,」她忽然靠近他的臉,拿出自己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我愛你,你也愛我好嗎?」最後幾句話消失在她吻上他的唇中。
他整個人僵住,被強吻的震驚,讓他忘了要推開她,呼吸不知不覺中急促起來,不是因為他的心髒,而是自己唇上正遭人生澀而甜密的折磨。不想去想,卻又忍不住深陷,如果回應,是否就是萬劫不復?那拒絕呢?
他還沒有想到答案,已經自主地回應她,心像被糾著一樣痛,壓抑的情感因為那個吻再也無法隱藏,想讓她走嗎?舍得讓她走嗎?再不見她?一直到死?不!低吼一聲,終于理智罷工,想讓她離開,卻更想留下她,他化被動為主動。
我會下地獄,他最後一絲理智告訴自己。
很久,濃烈轉淡,聶修吮著林寧的唇,終于清醒自己干了什麼,卻依然舍不得放開她。
「你說我是傻子,果真沒錯,我又做了件傻事。」他後悔莫及。
「那就一直傻下去好了。」林寧滿臉通紅。
「我死了你會很傷心。」
「如果我現在離開你會更傷心。」
「你也是傻子。」
「我本來就是。」
聶修抱緊她,幾乎將她揉進身體,不想讓她看到,情動之下,自己也已濕了眼眶,「可是這樣不對,林寧,我會不安。」
「別想再趕我走,」她偎緊他,「就算你趕我,我也會賴在你身邊。」
「但是……」
她捂住他的嘴,「我已經決定要陪著你,你難過我也難過;你快樂我也快樂;你被病痛折磨,我和你一起扛;就算你死了,我也……」
「別說,」吻住她,他阻止她後面的話,「這樣就夠了。」
心里的堅持早已潰不成軍,忍不住想抓住那最後的幸福,而她的話讓他再也無力推開她。
淚水滑落,滾入唇齒間,是甜的。
第10章(1)
「我曾與我父親一樣,以打贏官司為最終目標,不擇手斷,冷酷無情,我曾一度為此洋洋得意,直到飛來橫禍,當原本與我和父親形同陌路的大姐用最後一點力氣抱住歹徒讓我逃生;當看到父親對母親與大姐的死無痛無覺,冷酷無情;當我從死亡線上轉了一回活過來時,才知自己大錯特錯,原本對必贏的崇拜變得可笑,我拼命想去抓住不該抓住的東西,卻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貴的︰親人、正義、人性,包括自己的健康,我只有逃開了。
「天台上見到你,你對我毫無印象,是疑惑;昏暗樓道,再遇,是意外;餐廳,挺身而出,是茫然;那夜醉臥街頭,你執意收留,便是心動了,而那一夜正是我母親與大姐的祭日。一年前,我死里逃生,一年後,為一個該是恨我的女子心動,命運之輪早在你我第一次在法庭相遇時,就已開始轉動。
「只是命運之輪轉到最後,終是陰陽相隔,我們相愛太短,我不想與你多談相約來生,只想眼前,只想此生與你相處久一點,再久一點。」
久一點,再久一點。
這樣的希望逐漸成了絕望,聶修的病情加重,再一次將他從死神手中救回時,他已不能再說話,氧氣罩下,他沒有一點活人的生氣,通常他總是閉著眼,只有林寧在旁邊時,他的眼中才會有一些活力,每時每刻地記著林寧的樣子,再累也不肯閉上眼。
林寧不再哭,她總是笑,對著聶修笑,因為他說想看她笑。聶修的病床要比一般的病床寬一些,她累了,便躺在他身旁,听著他胸口微弱的心跳聲入眠。
一開始Dr.Smith覺得這樣會影響聶修的睡眠,卻發現,只有林寧在旁邊,聶修才會安心睡去,不再半夢半醒,噩夢連連。
「你瘦得只剩皮和骨頭了,我要分一半脂肪給你。」听著他的心跳,林寧躺在聶修的懷中,覺得他瘦得幾乎要消失掉。
「你也瘦了。」手指緩慢地在她背上寫出這幾個字,他現在只能用這種方式和林寧交流,這還是在他比較清醒的情況下,如果神志不清,他連林寧的聲音也听不到,更不用說移動手指。
「不管!反正你一定接受,說好一起扛的。」
「那就全部。」
「好,全部。」林寧點頭,同時感覺聶修圈著她的手緊了緊,他或許想抱她更緊,只是沒有力氣,但這樣就夠了,林寧雙臂緊緊地摟住他。
「我的心也給你一半吧,一起活下去,一起死。」想讓他活著,天知道她多想讓他活著,無法忍受他離開,無法忍受。
然而——
「不要。」他寫道。
「為什麼?」她抬起頭看他的臉,他的眼中盡是溫柔。
「因為想要你保留著一顆完整愛我的心,不要只是一半。」
「你……」
「又要哭?」
「不……」臉埋進他懷中,他的病服馬上淚濕一片。
不哭,不哭,他沒有再寫什麼,但林寧知道他在說這兩個字,他的手輕拍著她的背,無語地安慰著。
聶修擁著林寧,眼楮望著窗外的陽光燦爛,今天是個好日子,而此時他最幸福。
如果林寧再也不哭,那該多好,是他讓她哭泣,而他卻束手無策,就如他對自己的病情一樣。
「我死後,你會怎麼活下去?」他總想問她,卻沒有問出口,因為怕她哭。他還沒有告訴她,自己已經替她在A區新建的小區里買下了一個鋪位,正在裝修成面包房,她可以自己給面包房取名字,可以繼續做她父親引以為傲的「海綿蛋糕」,只是他一定嘗不到了,多可惜。他想說,在他的櫃子里有很多關于法律的資料和案例,他每本每頁都寫了注解,有了它們,她一定能考上律師執照。他死後想同母親和大姐埋在一起,他沒有告訴她;她一定要來看他,還沒向她請求過。還有,還有……還有很多,他都沒有說,因為怕她哭。
只要她不哭就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有些疲倦地閉上眼,手卻松開懷中的林寧,他總是這樣,在他閉上眼快睡著的時候。是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怕林寧醒來時,因為自己死亡而僵硬的手不肯松開她,給她帶來困擾。
半夢半醒間,听到開門的聲音,大概是護士,或是Smith,他沒有動,來人走近他,氣息是熟悉而危險的,越來越清晰,他猛地一震,睜開眼。
是聶長青,他的父親,自己住院後,他第一次出現。
「林小姐,你能出來一下嗎?」聶長青並不看兒子,一雙眼冷漠地打量著林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