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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化殘像 第24頁

作者︰梨陌

「我不知道你們很熟。」終于,他干澀地說。

「Derek!」

他搖頭笑。「那很好啊,Johnny人還不錯,妳如果喜歡他的話,可以跟他交往看看。」

莊庭婷沒有接口,陷入沉默。

「庭婷?」

「算了,你這個沒良心的家伙。」電話那頭的聲音明顯露出不悅。「我本來還想,听到這種事,你至少也應該會吃一點醋吧,結果,竟然這麼干脆!Derek,我們真的結過婚嗎?」

「庭婷,」他嘆氣。「我們離婚都好幾年了。」

「現在看起來,離婚是對的。」莊庭婷冷冷地說︰「你根本沒有愛過我。」

他搖頭,不想多說。這是老話題了。

「你老是說我是為了爸爸的公司跟你結婚,」女人的聲音低落下去,帶著一絲落寞與怨氣。「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如果不喜歡你,世界上的珠寶鑒定師這麼多,我干嘛挑上你?干嘛離了婚,還老是一天到晚纏著你?我事情多得要命,要經營公司的!你以為我很閑嗎?Derek,你要公平一點!」

「庭婷,都過去了。」

「還沒過去,我今天一定要說個清楚!」莊庭婷拉高聲音,頑固地說︰「我就要跟別人在一起了,才不要拖一條不干不脆的尾巴留在後面!」

「好,那妳就說吧。」他笑。「我洗耳恭听。」

「貧嘴。」莊庭婷嘀咕著說︰「反正,你這家伙就是這樣,看起來一副吊兒啷當,什麼都無所謂的模樣,結果比誰都固執。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除了你的自尊以外,別的都可以不要。」

他不說話。前妻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似乎沒有什麼好爭辯的。

「我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給我听好,Derek,我說最後一次︰我不是……不只是因為爸爸的公司才跟你結婚的。我是因為愛你,才會嫁給你。」

他輕喟。「庭婷,妳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但是你從來沒相信過。」莊庭婷冷冷地說︰「你們男人的腦袋,就跟水泥一樣,敲都敲不開。」

「……女人的腦袋也是。」他喃喃地說。

「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突然發現,他和前妻之間的狀況,跟自己眼下的困境有多類似︰信任、懷疑、自尊、愛情的雜質……人,果然沒有辦法從過去學到教訓嗎?他露出苦笑。「庭婷,妳知道我們為什麼分手嗎?」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當然。」

「說說看。」

莊庭婷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因為,我們兩個,誰都不願意做先低頭的那一個。」

轉回頭,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個男人佇立在大樓外的行道樹下。簡單的T恤牛仔褲,隨意的站姿,雙手自在的勾住牛仔褲口袋。

她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看著他略寬的嘴勾起熟悉的笑,突然感覺到眼楮一陣酸澀。

七天,他已經七天沒有出現了。一出現,竟然是這種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的模樣。

可惡!

深呼吸,她站在門口,等他走過來。

「我剛剛到『曉夢軒』,」熟悉的渾厚聲音帶笑。「鄧哥說妳這陣子很忙,不在店里,叫我來這里看看。」

抬起頭,看見那雙深邃的眼定定凝望著她,聲音听起來輕松,眼神卻帶著一絲謹慎,似乎在探索什麼。她感覺到心里有些什麼東西不爭氣地在融化,右手悄悄緊握成拳。「……你來做什麼?」

「來看妳。」

「看我做什麼?」她冷聲問,不肯輕易放過他。「你不是說,要我好好想想什麼叫『信任』嗎?你來找一個不相信你的人做什麼?」

他微笑。「我想妳。」

「我不想你!」

他凝視她。「真的嗎?」

她別開頭。當然是假的。她想他,無時無刻。他的眼楮、聲音、笑容、像風一樣難以捉模的性情、厚實溫暖的懷抱……但是,她沒有辦法忘記,當他發現「羽化」時,那個一點情緒也沒有的陌生語調。

彷佛,那塊琥珀是唯一重要的東西。彷佛,她只是一個附屬品。

她抬高頭,筆直望進他的眼楮。「我還在生你的氣。」

「我知道。」

「那你不是應該拿把鮮花什麼的來,」她抿著嘴。干澀地問︰「跪在地上哀求我的原諒嗎?」

「這樣妳就會原諒我?」

「不會。」她聳肩。「不過,這樣我的心情會好一點。」

「不,」他伸出手,將她落到頰邊的黑發挽回耳後,低聲說︰「這樣妳會更不開心。」

她知道他說的沒錯……她最恨他這一點︰他把她的個性模得一清二楚,從來沒有錯過……他說的沒錯,她不會因此而開心的,但是,存在胸口這個悲傷的空洞,她該拿什麼來填補?她真的能夠忘記那一句話嗎?那個冰冷、不帶半點感情的聲音?

它是「羽化」。我不可能弄錯。

「對不起。」他望著她,輕聲說︰「我不是有心的。」

望著那雙深邃的眼,鼻子突然一陣酸……她知道他不是有心的,但是她忘不掉,就是沒有辦法叫自己忘記。

他真正在乎的,到底是什麼?她難道要抱著這樣的懷疑,就這樣跟他在一起?如果,她一輩子都不能原諒他呢?他為什麼不能再更討厭一點?

為什麼她要愛上這個可惡的男人?

她低側過頭,避開他放在自己臉頰上的手。

「新羽……」

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痛苦,她硬下心腸,不打算理他。他活該。

輕聲長嘆,突然,他轉變了話題。「妳在忙什麼?」

她不確定地看他一眼,躊躇半晌,才開口︰「調查。」

「調查?」

她又遲疑一下。「我們去走走吧。」說著,她一邊邁開腳步,往附近的公園方向前進。

他跟上來,長腿配合著她的步伐,安靜地定著。

午後的住宅區,听得見遠處托兒所傳來的風琴聲音,還有孩子們的嬉鬧,遠處有一兩個年長的老人繞過巷道轉角,消失在視線盡頭。

終于她找到了足夠的勇氣,低著頭,右手滑上被衣袖覆蓋的左腕,不自禁地輕輕顫抖。「你知道……割腕要割多少刀,才能見到動脈嗎?」

「新羽?」

「這道疤……」她吸口氣,勾指拉開袖口,露出猙獰的暗紅傷疤。丑陋的紅痕,像是好幾條扭曲的蠕蟲,附在白皙的腕上,貪婪地吸吮鮮血。「是我十五歲那年,自己割的。」

他停下腳步,目光變得凝重。「為什麼?」

「我跟你說過,我媽媽是因為我爸爸外遇的關系,所以自殺。」她不看他,努力將情緒抽離自己的聲音。「她在我十八歲那年吃了過多的安眠藥過世,我……」她吞咽一下。「是我發現的。」

他伸出手。她往後退一步。

「不要。」她搖頭。「听我說完。」

他沉默,然後嘆氣。「說吧。」

「在那之前,其實我媽媽已經試過很多很多次,藥物、投河、割腕、上吊……所有你可以想象到的方式。而每一次,都被搶救回來。」她停下來,重新控制住發抖的聲音,才又開口︰「你知道,人第一次自殺,會得到重視,但是次數多了,其它人也會麻木。到最後,我爸爸甚至已經不再在乎媽媽是否再次嘗試。有一次,媽媽坐在陽台的欄桿上,樓下的人圍了一圈,連消防車都來了,我急著打電話,聯絡在工作的爸爸,電話接通了,他卻只是說,隨她去吧,他沒有力氣再管了。」

「我恨他,我好恨他。」激烈的言詞,她的語氣卻是出乎尋常的平淡。「我知道他累了,我知道不管這一次是不是成功阻止了媽媽,她還是會試下一次、再下一次,一直到她終于成功為止。可是、可是……」話尾逸去,紅潤的唇抿出一個自嘲的角度。「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我突然想,如果自殺的人換作是我呢?他會不會更重視這個家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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