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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 第2頁

作者︰岳靖

「艾恩賽林在香檳山是嗎?」這名外地醫師丟了個怪問題。

男侍一時間沒應聲,五、六秒溜過,聲音正常滑出。「您需要花束嗎?」

「不用。謝謝。」他微頷首,走到廊口,說了一句︰「她對花過敏。」

「哈啾--」進入Flore花坊,田安蜜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尋望花草空間里的花神。

今天,木犀花開了,全開了。她看不到任何一朵,但感覺得出來,羞澀花苞爆裂地款待人們,以它清奇之芬芳令這花坊更像城堡地下室。

那綠得深暗的長春藤爬成一面面高矮牆,牆里長出吃人似的大花和挑人心的小花。田安蜜每次走這迷陣,總得花不少時間,走到盡頭,手里也就抱了一把色彩姚冶的花束,好像她在迷陣里抓到壞妖精。那花神--天天穿著高腰帝政線雪紡紗長裙當工作服的花坊老板--何欣會幫她整治它,用緞帶、用奇妙的碎布或寫滿詩句的神秘紙張包捆起來。

听說這花坊是請來與加汀島同一海域的隻果花嶼之名人--湯舍設計。湯大師喜歡透過空間說故事,說新奇故事、說古老神話,這花坊融入兩種元素,視覺沖突強烈,卻詭異中帶自然。

陽光流掠眼形天窗,落下報時鋒芒,人形兔雕像拿著懷表告訴她花了多少時間在綠迷牆紅花叢里魂游。

「安蜜醫師!」察覺外方動靜,走出工作台的何欣顯得有些驚訝。「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美眸直盯站在石兔日晷鐘旁發呆的田安蜜。

「哈啾!」

喔!不是發呆,那表情是在醞釀一個秀氣的噴嚏。

「木犀花開--哈啾!」又一個噴嚏打斷田安蜜想好好說話的聲音。她拉掉兩邊耳機,收進包包里,單手挾著花朵枝梗,一面翻找方帕。

何欣回頭往工作台抽了張面紙,遞給田安蜜。「怎麼有空來這兒感受木犀花香?最近不是正在舉行醫學研討會?」帆船手特區有醫學背景的人士全為這事奔忙,她的兒子正是這樣,人難得在島上也像沒在島上。

「杜老師沒要我一定得出席。」田安蜜找不到方帕,只得用何欣給的面紙輕掩鼻子,按揉著,回道︰「再生醫學不是我的研究領域……」語氣含糊。

「這樣啊,那你可輕松了。」何欣沒多問研討會之事,接拿田安蜜選取的花,說︰「要買點木犀花回去嗎?」

「嗯,得買一些回去。」美眸瞧見木犀花泡在工作台後方的岩壁水池,田安蜜走過去,何欣跟著進工作台,繼續早先中斷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造心工作。

「你戴那帽子真好看。」何欣插著花,邊說道︰「若若戴起來硬是少了點感覺--」

「謝謝你肯割愛。」田安蜜移開面紙,丟入充滿斷枝殘葉的垃圾桶,笑著響應。「若若遺傳自你的絕色容顏,是美女呢--」

「所以我戴這帽子也不對,當然讓給你了,安蜜醫師。」何欣柔聲細語。

田安蜜听著听著,笑了兩聲,摘下帽子,蹲近水池畔,專心選花,沒再開口說話。水池中央浸著一尊雕像,只露出頭在水面,雕像上方有果樹遮蔭,枝葉懸著熟艷果子偶爾下垂又上提,水位也是高低漲退,沒個恆定,唯一不變不動是直立水中的雕像。這同樣是湯舍大師的杰作,听說舀點水倒進雕像嘴里,或喂它一顆果子,可得天機。

田安蜜對天機沒興趣,盡避挑選攬網線圈中的木犀花。拿足花量,她眸光靈動,睇一眼水中雕像。天機有什麼好,知多必不祥,你不就是因為泄漏天機,才得永世站在水里被頭上的果子釣釣弄弄。

她站起身,捋捋有點沾濕的長裙擺。

「好了嗎?」何欣提著水桶和噴霧罐過來汲水。

田安蜜將花朵放進水桶中,說︰「這些請與剛剛那些襯風船葛一起包束。」

「風船葛?」何欣凝思。「不是說要買回家?」

「先去爬香檳山,回來另買一束。」田安蜜感覺鼻腔癢癢,趕緊再抽張工作台上的面紙。

「我記得心蜜對花過敏--」

「我今天就是要讓她打噴嚏打到跳起來。」田安蜜擤擤鼻,壞心眼地笑道。「讓她晃著兩管鼻水跳起來!」

何欣像在看一個俏皮孩子般地瞅著她,久久,紅唇微緩彎抿一個柔笑。「心蜜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跟她學的。」田安蜜點著頭。「不過,我這些年有練過,她休想再像小時候那樣整我……」聲音淡了下來,神情也淡,飄煙般的邈然。「如果她跳起來,我一定把她帶來你這兒。」最後,她如此說。

何欣頷首。「嗯。」

她們倆感情很好。

像雙胞胎,每當有人這麼說,其中一個肯定會抗議。

不是雙胞胎,年齡差二十個月,二十個月的意思就是兩人之間還可以塞進兩人!

二十個月就是以後她會比她晚死二十個月!田安蜜小時候總是這麼對姊姊田心蜜說。

「現在,幾個月了?」

又過了多少時間?

一季、兩季、三季……或八季?

香檳山石階步道兩側的黃馨,永恆凋謝、永恆綻放,開得讓身體終于、慢慢產生受性。

「所以、所以,你不會打噴嚏打得跳起來?」

倒掛的藤,懸搖一縷縷殊雅寧香,淹蓋古城牆。該開的花開得山腰、山頭迤邐亮麗,折光燦熠泡泡柔彩,七色流飛,染綴整山沒了遺址灰頹。這兒說山非山,真正面目是一座鑿山而建的城堡。城堡已古,半世紀前闢為加汀島近代英雄長眠用地。

大部分加汀島的名人埋葬在此--艾恩賽林墓地。

這墓地太漂亮,比世界上任何公園都美,綠樹長在城堡垛後走道上,女敕草鑽出磚地,層迭出跳的各處平台像空中花園,簡直不像墳場。那些一米高的石帆整整齊齊,一列列,每個兩坪大的嵌地石船,船首都擺花,僅只她的沒有。

安秦摘下貝雷帽,放往應該擺花的船首。風吹亂他雲浪一般的中長發,他旋足,迎風遠眺。山下一個城牆、城樓形成的休憩小佰口,帆船收著帆、張著帆都有,即便短時間暫泊,今天不適合出航,就沒有一艘會駛出濕塢之外。

轉回身,安秦面對粉紅大理石切磨的帆形墓碑,風再次把他的頭發吹得遮蓋臉龐,他伸出手來,細細撫模墓碑上的刻文。

田心蜜,她也是個加汀島英雄,死時相當年輕。貌美的照片瓖鐫在粉紅帆上,這兒的習俗不用誰誰誰之墓,她的夢幻墓碑有「永遠出航」的字樣。這是不會返航的出航。

「那麼,你現在听得到我的聲音嗎?」安秦拾起貝雷帽,往帆頂掛戴,稍微掩擋了照片里的清絕眉眼。他說︰「你朝哪兒出航?風的方向嗎?今天,吹海風,我當你在這兒……」

HowIwish,howIwishyouwerehere

深深聆听男人的嗓音,田安蜜沒注意他正一步一步靠近。

在盛開黃馨、飽散木犀科氣味的長石階,她抱著一束花,頭上帽子也有花,走沒幾步一個噴嚏,她喃喃自語、呢呢跟唱--

「你不會打噴嚏打得跳起來,我會打噴嚏打得躺下去……We’rejusttwolostsoulsswimminginafishbowl--」

「心--」

男女聲調陡頓在一個噴嚏響、一個撞擊聲、一個陽光曬醒沉睡花苞,香氛大肆攻陷香檳山的午後。

若不是男人抓著女人,她大概滾下石階了。她抬起頭那秒,他的雙眸閃過幾不可辨的驚訝。或許不是驚訝,是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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