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人面前,唇要閉緊。」他拿下她簪在耳邊的立鶴花,起身,站在床邊。
祭襖兒一臉茫然地坐起。
他指著她沒系帶的睡衣。「還有——把衣服穿好。」
祭祆兒的心抽了一下。「我是你妻子!」她下床,走到他面前,昂著小臉。
羅愉微笑,溫柔地垂下眼神。「你還小。」他捧著她的瞼,吻她的眉、眼、鼻,一掌抓攏她敞開的衣襟。
她拂開他的手,衣襟又敞開,露出她青春美麗的軀體。「昨天,我同學吻了我的唇。」她說。
陽光退到門外去,拉走了影子。羅愉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依舊是那張天生的笑臉。他將拿在手里的立鶴花,簪回她耳畔,道︰「你今天還要上學,別遲到了。」
學校座落英格蘭鄉村綠野的山丘上,是祭家辦的,也是祭氏系統下,年輕成員接觸外界的一個起點。學校是小型社會、聯合國縮影,學生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性格在這個強調獨立思考的學校里,接受各式探索與啟蒙。
什麼古典三大家……
全是牢騷客!祭祆兒今天根本不該上學。一個早上她心不在焉,思想史根本是一堆已「做古」男人未能實現的「生前大話」,說好听是「雄心壯志」,其實不就是發牢騷,管它哲學還政治……反正不都是牢騷嘛!
講台上的老師也在發牢騷。她今天根本不該來上學!
一個小小的東西打在頸後,祭祆兒轉頭。坐在斜後方最靠門口位子的鄒風和,不明顯地舉著拳頭在太陽穴邊繞了繞。
腦袋壞了!祭祆兒對他做個鬼臉,端坐回身。沒一會兒,咚地聲音傳開,她又回頭。鄒風和的書本掉在木質地板上,他朝她一笑,彎下腰,仿佛要撿書,但身子一旋,就溜出門外。這是一個訊號,她懂了。回過頭,老師正在黑板上寫著長篇大論。她站起身,離座走向教室後門。
迸樸典雅的走廊有祭氏建築的風味,像條龍,沿著教室的外牆高築,回繞在半空中。長廊底下是一片綠草原,沒有課的青年學生躺在上頭曬太陽,頭枕著厚厚的書本。
「大學部的大哥、大姊們——」鄒風和坐在長廊的欄桿上,看著底下的綠草原。
「我們今天也學學他們過悠閑的生活吧!」鄒風和將視線移向正走出教室後門的祭襖兒。
「誰跟你『我們』?」祭祆兒瞪他。
「想蹺課,不是嗎?」鄒風和跳到她面前。「你今天精神不好、雙眼無光喔,襖祆——」他的手探向她。
「你別想再踫我!」祭襖兒閃過他,往階梯走去。
「祆祆!」鄒風和跟著她。「在自家辦的學校蹺課,還是第一次……」
「我愛上就上,不上,誰也管不了!」她打斷他,嗓音帶著令人不解的怒氣。
「從現在起,我自己作決定!」她快步走下階梯,制服裙擺在風中翻飛得很美,她月兌掉格紋背心、扯下領巾,隨手丟。鄒風和一件一件撿起。
他們一前一後越過草原,走到彎弧的木橋上,河邊楊柳樹林後的馬場,傳來馬蹄聲,有班級正在上馬術課;河面上劃船、撐篙的大學生不少,有的翻書吟詩,看來亂噁心的。一個坐小船的戴帽女生,朝橋方向揮著手,操著日本口音叫喚祭祆兒。祭祆兒沒听見,應該是沒听見,快步快行走出校園。
「祆祆——」鄒風和跟上她。「有人叫你呢!」那日籍學生是大學部的,祭祆兒幫她算過一次命——就是用獨一無二的鐵口,隨便說幾句話啦!從此日本女人成了祭祆兒的信徒。
「祆祆,你的……」
「你閉嘴好不好!」祭祆兒終於開口,稍停過快的腳步,然後繼續往前走。
鄒風和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學校似乎一點也沒被他們拋遠,即使走了半小時,回頭仍看得到那帶有祭氏風格的壯麗建築立在英國的土地上。雲一朵一朵壓上太陽,直到要滾落,天空一片暗黑沉重。
鄒風和仰望天。這個國家的天氣就是這樣,陽光稀罕,偶爾露臉,過了一個時間,馬上烏雲密布,看不見透澈藍天。「要下雨了。」他說。
祭祆兒無動於衷,一逕往前走。偶爾有幾輛車開過,他們就得退到路邊的斜坡上。出入這個山城,大家都開車,很少有人像他們這樣徒步行走。
「你到底要去哪里?」鄒風和停住腳步,嗓音認真起來。
祭祆兒走她的,完全不管他。
十七歲少年生氣了,邁開大步,擋在她前面。「你要去哪里?」
她瞟他一眼,繞開,依舊不搭理人。
「襖祆!」壓抑的嗓音,他的神情不再只是十七歲少年。「你以為能用走的,離開這兒嗎?」大掌拉住她,不準她往前多走一步。
祭祆兒看著他。「你蹺課時,會留在校區當乖乖牌嗎?」這問句充滿挑釁。
鄒風和皺起眉,放開她的手,走到路中間,揮動手上的格紋背心。一輛駛來的貨卡車險險撞上他,車里的白人駕駛探出頭,粗野的吼罵。鄒風和走上前,在車窗邊交談幾句,一會兒,白人駕駛下車站在路邊,數著鈔票。鄒風和將車開到祭襖兒旁邊。
「上車,祆祆!」他推開車門,把格紋背心和領巾丟向她。
祭祆兒接住自己的制服行頭,想也沒想就上了車。
做事不需要管合法不合法——這就是權力。听說鄒風和的父親是個駐外高官,在這個國家享有特權。
「有錢就能使喚人,不管是白人、黑人、紅人、褐人……什麼種族,」他看一眼後視鏡,嗤笑︰「再傲慢的民族性終究屈服於現實。」
「他也把你當成黃種凱子。」祭祆兒淡淡說了句,後方道路,剛賺了一筆的白人男性站在雨中,揮手歡送他們。
鄒風和一笑。「他待會兒一定後悔,那些錢貼拼不成一把傘呵……」他踩緊油門,污水朝後噴濺。
車子開進市區時,陽光如刃劈開雲層,又是一個美好的城市午後。鄒風和隨便把車轉手,兩人在熙來攘往的鬧區街道漫步。他常蹺課,說這一帶挺熟,街頭巷尾都有朋友。
一家專營下午茶生意的店,店主歐麗薇姬是一個月兌衣舞娘,白天穿著維多利亞風格的服飾,十足十大英帝國淑女,給顧客沏上最好的英國茶,提供貴族般的優雅享受,到了晚上,束縛一褪,她是夜總會最紅牌的狂野舞娘「O」。鄒風和說他在西班牙紅燈區認識歐麗薇啞,這「O」的聲名,越洋遠播到歐陸各國,不少白天玩弄權力的男人,入夜就得窩在她腳下。
「你也在她腳下?」祭襖兒喝了—口茶。
「是呀,欣賞舞姿嘛!」鄒風和閑適地答道︰「聰明的女人懂得站在俯視位置——」
「看男人蠢樣!」祭祆兒機靈地接他的話尾,眸光不屑地轉移,望向玻璃窗外的行人,一面品嘗美味的甜點。
陽光漸漸地貼上玻璃窗,聚在桌邊的小花盆。鄒風和笑笑地盯著她明亮的側臉,一點東西也沒吃,只看她吃,看她心情轉好,美眸透出鋒芒,這才是祭祆兒!
「祆祆,」好一會兒,鄒風和發出愉悅的嗓音。「我突然發現,兩個人蹺課,比一個人蹺課好玩呢!以後,我們都一起蹺吧?」他帶笑的眼神露出詢問。
「陪你看月兌衣舞?!」祭祆兒送他一記白眼。
鄒風和愣一下,笑了起來。「嘿,別把我說成色胚嘛!祆襖——」然後,裝無辜。
祭襖兒哼地一聲,撇開臉,又望向窗外。天氣又要壞了,陽光忽隱忽現,大概會有場午後大雨吧!來來去去的男女,腳步很快、很冷漠,這個城市不夠浪漫,不會有人喜歡雨中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