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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行歌 第18頁

作者︰言妍

淚,真的是流不止。有一次晚餐時,淚水就沿著臉頰滴入白米飯里,氣得金枝破口大罵,愈罵涵娟就愈哭。

後來知道承熙趕上台北工專注冊,雖非原先目標,也算烏雲中露出一線曙光。

從此該重修舊好了吧?也不!玉雪的話言猶在耳,說她勢力眼,嫌貧愛富,是看高不看低又虛榮計較的女孩。

涵娟也想起與李蕾的那一段。用人的吃人的又被人誣賴的恥辱,舊創加上新傷使人寒顫。當承熙不升學時,她憤而離開;而他進了工專,她又求好,不正印驗了玉雪的批評嗎?她又如何能承受更多的訕笑呢?

可一片希望他成就大事業的心,又有誰能明白?她只能在日記上寫著︰

是愛情使人復雜,還是人使愛情復雜?十六歲的我已陷入迷宮。一個人多小能感受愛情?就我而言是十一歲,他從某個迷蒙處走來,在某刻引起我的愛恨痴嗔,像一段早已注定的前緣。

當我心還稚小時,是水上淡淡的漣漪;

我心再大一些時,是湖上眩亂的風雨;

那麼當我心等于世界時,會不會是大海滅頂的驚濤駭浪?

她的頑固倔強陷他于兩難,他的優柔寡斷不也陷她于困境嗎?她能做的,就是沉默地穿著綠制服去上她的第一志願;而承熙,就去擔他自己的那份痛苦吧!

紙上的天使成形了,當涵娟細描翅膀時,眼淚簌簌落下。

「姊,你干嘛又哭了?」宗銘問。

「沒事。」她連忙擦淨。

金枝的大嗓門已在樓梯口響起,涵娟立刻收拾東西,穿上外套趕出門。

「哼,自己家的菜攤從不顧,去什麼育幼院,都是懶人的借口!」金枝罵說。

「去育幼院才不是懶,是永恩的邱醫師請我們班幫忙的。」涵娟頂嘴。

「別用邱醫師和朱老師來嚇人,我才不怕,他們又不是天!」金枝臉更臭。

再吵下去沒完沒了。涵娟用力抿緊唇,門外寒風迎面而來,她用自己織的深藍圍巾嚴嚴包住嘴耳,感覺溫暖且听不到金枝的聲音了。

她不是不顧市場攤子,實在人多嘴雜又怕踫到承熙,幸好父親疼她,想她大了不宜拋頭露面,也從不勉強。

她要如何說清呢?許多事情就像這排烏七八黑的違建屋,藏著蛛網密結的陰幽死角,沒有人能了解她,正如無夢的人不能了解有夢的人一樣。

聖誕節原是洋人的禮俗,不關一般百姓,只有美軍俱樂部、上流社會及一些時髦大學生會歡慶一下。但涵娟住的地區不同,早在十一月底國際學舍就裝上閃亮的小燈泡,教堂也陸續有活動,想不感受到氣氛都難。

明心育幼院跟著辦聖誕關懷,因為有美軍長官太太及外國記者來參觀,朱惜梅老師才會叫涵娟召集同學,來共襄勝舉一番。

涵娟在公車站牌踫到幾個同學,大家吱吱喳喳地十分興奮。她在學校向是優秀端穩的形象,人緣功課都不錯,但絕不透露自己破落的家,若有人想造訪,她總以「繼母很凶」來擋掉。

所以此刻走在中段和內巷間,她很怕遇到熟人,緊張得頭又微微脹痛了。

育幼院在一條長巷內,是一位叫何舜潔的女企業家為紀念英年早逝的丈夫,特別捐出私宅興建的。據說里面原有大片椰子林,後來都砍掉來蓋新的收容房舍。

涵娟一行人到時,院內已非常熱鬧。教室的窗框桌椅都新漆著淺青的顏色,欄檐掛滿彩紙燈泡,還有應景的聖誕樹,底下擺著花花綠綠的禮物。來這里的孤兒都身世堪憐,此時又好像比外面貧戶線下的小孩子幸福。

朱老師為今天的場合特別穿旗袍,年過四十的她仍豐姿綽約,更符合涵娟心中母親的形象。

「你們來得正好,一個人牽兩個孩子回教室,貴賓就來了,別亂了秩序。」身為育幼院理事之一的朱老師俐落指揮說。

不但要安頓小朋友,還要分卡片糖果,正忙得不可開交時,突然有人拍涵娟的肩膀,猛回頭,竟是多年不見的李蕾!

涵娟一時反應不過來,像傻子般愣住。李蕾依然是瓜子臉杏形眼,嬌貴清純的模樣,完全讓人想像不出帶有詭異的心理;眉眼對眉眼,連高度都長得相同了,涵娟仿佛看另一個存在的自己。

「你不認得我嗎?我是李蕾呀!」老友相逢的熱切,像演一場戲。

涵娟不知該扮演什麼角色,一群私立女校的學生圍過來,李蕾更興奮說︰

「伍涵娟是我小學同學,功課很棒,以前大家都說我們是雙胞胎姊妹。她考上一女中,夠厲害吧!」

是嗎?以前不是賴她是小偷,又罵她神經病嗎?

李蕾美眸一轉又往涵娟身後看,夸張說︰「哇!那不是葉承熙嗎?你長得好高呀,加上朱老師,幾乎是我小學四年級的同學會了!」

涵娟整個人僵直,有月復背受敵之感。

承熙這些天都領著同學到育幼院當義工擦油漆,他曉得涵娟會來,卻沒料到李蕾也到場。深知那段往事,李蕾又一副原性不改的自我中心,怕她給涵娟難堪,也顧不得什麼就走過來說︰「真是久違了,我以為你早忘記我們了。」

涵娟這才被人解穴般,敏感于站在身後的承熙,趕在任何人開口前,冷靜且違心說︰「我真的差點認不出你,你變了好多。」

「你卻一點都沒變,還是用功的好學生呀,我想我穿起綠制服,一定就是你這個樣子。」李蕾又甜甜笑說︰「不過我就要到美國念書了,听說他們的學校是全世界最好的,哎,想不去都不行。」

這是一種挑釁嗎?意即涵娟再如何拚命奮斗,都趕不上李蕾嗎?世事就是如此,有人一輩子辛苦攀爬的目標,對某些人只是彈彈手指而已。

涵娟努力不受李蕾的影響,已不是朋友的人又何必在乎?趁著參觀的長官太太到達,她很快走回自己的同學群中。

在一片鎂光燈閃爍及握手寒暄聲中,何舜潔主持了歡迎的儀式。她比大家想的還年輕秀麗,以一口優雅的英文介紹了來賓,再是育幼院理事。除了朱老師之外,還有姓蔣、姓俞,姓王……等記不清名字的夫人,涵娟倒認出了曾到學校告狀的何夫人李蘊。

接著是唱詩篇及聖誕歌曲,然後是贈禮和切蛋糕。這在過程中,涵娟一直感覺承熙的注視,今天的相遇是事先安排好的嗎?

好久不曾同班,都快忘記他在眾人間的領袖氣質和親和力,那帥挺的個頭就是聚光燈的焦點。在貴賓離去後,所有孩子的活動游戲都由他帶頭策畫,只要他願意展現魅力,沒有人不喜歡他信服他。

可惜他總魄力不夠,太重家人感情,成功所具備的狠勁和冷酷都不在他的性格內,反而女孩的涵娟擁有。但涵娟太執拗多慮,又缺乏承熙的襟懷大度。

在人生里,他們到底是互補,還是互不相容呢?涵娟尚無能力分析,只是看到承熙由灰僕僕中又恢復了光芒,內心就有著滿足和驕傲。

黃昏時,理事們在婦女會還有晚宴,幾個學生團體也散掉,育幼院又回到原先的平靜單調,留下各有一段悲傷的孩子,熬著屬于自己的人生。

「老余,你先等一下,我有話交代涵娟,馬上就來。」朱老師對司機說。

什麼事呢?涵娟滿月復疑問地跟著朱老師到一問小辦公室。

朱老師開口就問︰「你和葉承熙真的不再是朋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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