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袍老道暴跳如雷地揮舞著拂塵咆哮著,但龍王尊前的老婆婆卻面不改色,對他的狂怒視若無睹。
「敏婆婆……好久沒見她了……」站在角落的龍形書低聲說著,眼神不禁柔和起來;望著那年邁的老婦,他的眼底有一抹溫柔。
這位敏婆婆與他們龍形家淵源匪淺。話說龍形家本來就是從龍王村發跡的,據說他們的太太太祖爺爺以前也是龍王村的一名普通漁夫而已,不知怎麼因緣巧合地發跡起來;發跡之後就在龍王村蓋了龍王廟,每一代也必然有一名男丁會自小留在龍王村當漁夫,以作為不忘本的見證。所以其實龍小三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認識敏婆婆了。
龍王廟歷任廟祝都是女子,而且很神奇地都是由龍王親自遴選出來的女孩。據說每一任的龍王廟女卸任之前都會在夢中見到龍王,然後龍王會將心目中的人選版知。
算起來敏婆婆已經是龍王廟第五代的廟婆了,她是這些年來最年輕的廟女,也是在任時間最長的一個,打從她十二歲開始被龍王選上擔任廟女至今,已經歷時五十年之久。
龍形書很小的時候跟父母來過龍王廟,那時候敏婆婆就已經很老了,但龍形書卻一直沒忘記敏婆婆和藹可親的臉孔。傳說敏婆婆年輕的時候跟太公公還有過一段情呢!若不是因為她是龍王遴選的廟女,恐怕敏婆婆早就成為他的太婆婆了吧?這段綺麗的傳說至今仍在龍形家以及龍王村中為人所津津樂道。
敏婆婆有著一張充滿歲月痕跡的臉,她頭發全白了,但一雙眼楮卻依然閃爍著睿智的光芒神采。盡避她只是穿著一身藍色布衣,模樣與一般村婦無異,但她身上卻散發出一種出世逸塵的氣質,相較之下,那穿著金黃道袍的張道士就顯得庸俗不堪,哪里有半點道骨仙風?
「張天師,我想敏婆婆並不是這意思。」龍首公子龍形風試圖打圓場。
「老太婆正是那意思。」敏婆婆毫不客氣地打斷他。「這老道吵鬧不堪,請他出去吧,老太婆不耐煩听他胡說八道。」
「妳說什麼引妳這無知村婦——」
「咳!」
旁邊倚在牆角的大漢輕咳了一聲,他微微挺起胸膛睨視著枯瘦的張道士。「臭老道,你再罵婆婆的話,可別怪我這粗人要對你不客氣了。」
「嘩!」耿馥仙不由得發出低低的證嘆聲。好……好個男子漢!
只見那人身高七尺有余,魁梧高大,一身黑黝黝的糾結肌肉,寬肩細月復、席背熊腰,是前所未見的偉岸男子。他雖然微低著頭,但仍可見他濃眉大眼、精神奕奕,面目充滿陽剛之氣。
「他就是早上救你的人?」耿馥仙低聲問著。
龍形書沒好氣地瞪著她,她那滿眼閃閃發亮的欣賞遠在十尺之外都能感受到余光了。
他挺挺胸膛,微微昂起頭,可惜只要看那男子一眼,他的男性驕傲便頓時委靡成一坨爛泥。
「你這人真沒禮貌,問你話也不說。」馥仙微微一哼,別過頭去不理他。
龍形書只覺得心頭藏著一股氣卻沒地方出!那偉岸男子甚至比他大哥龍形風還要高、身形還要壯碩!在他們面前,他簡直就是發育不良的小孩子一樣,跟「偉岸」兩字絲毫扯不上關系。
他直覺氣悶,只得嘟起唇著惱地背過身去。
「無知的村夫、村婦,本還說過了,龍神對本道所辦之祭典甚為滿意,若是連龍首公子也不相信貧道,那麼請恕貧道少陪!」張天師怒氣沖天,拂袖而去。
「張天師……」
「別理他別理他!他要走就讓他走好了。」敏婆婆不耐煩地揮揮手。「江湖術士,理他做啥?」
「唉,婆婆……」
「張管事,你怎麼來了?」
正說著,外面疾步奔入一條身影,正是龍形家中年英俊的張管事,他神色倉惶地闖了進來,他慌張地朝敏婆婆及廟內的人微微點頭頷首為禮,腳步卻不停地直走到龍首公子面前,張口想說什麼,見到龍形風蒼白的形容時卻又哽住了。
「怎麼了?張管事為何日夜兼程趕來此地?是太公公有事交代嗎?」龍形風心下一沉。張管事在龍形家已經十多年了,光是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府中必是出了事。
龍王村距離京城足有百里之遙,他們從京城搭船出發之時張管事還到碼頭送行,此刻卻已經到了這里,可見他是輕車簡從快馬加鞭趕來的。
敏婆婆看著他,終于嘆口氣揮揮手,「說吧說吧,人都已經到這里了,必然有非說不可的事情,那又何必吞吞吐吐?」
張管事猶豫了半晌,終于也嘆了口氣慘笑道︰「公子應當記得月前出發前往高麗國的七條船吧?」
龍首臉色一變!「那些船怎麼了?」
「公子剛出發甫半天,海外便傳來消息,那些船從高麗回程之時,在途中遇到幾陣怪風……全都……全都沉了……」
龍形風一口氣喘不上來,不由得踉蹌兩步,身形微晃!
「唉唉!快扶龍首坐下!」
「快坐下!」牆角的男子連忙上前扶住龍形風,若是龍形風身子尚好之時他們或可相較一番,但如今他已病得瘦了一大圈,整個人憔悴消索,那男人竟一手就能扶住他的身子。
「這……是天要亡我龍形?」龍形風喃喃自語地說著,渾身顫抖,雙眼失神。
小廟里所有人的心都冷了一截!龍形風是如何的英雄好漢,如今連他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七條船上所載之物必然非同小可。
「高麗國王要進貢給聖上的貢品也全都失落了。」張管事困難地說著;望著龍首,他臉上露出不忍的表情,但卻又非說不可,只得含悲忍淚繼續說道︰
「聖上龍顏大怒,還有其他買辦商家上呈饞言說是咱們龍形家私吞了那七條船上的寶物,捏造沉船之事,當天夜里官兵就來查封了商行跟府宅,連老太爺也被捕下獄……」張管事說著,忍不住拭了拭淚水。「老太爺命我連夜逃出京城來見公子,說……」
「說什麼?!」龍首急切地嚷︰「快說快說!太公公吩咐了你什麼話?!」
張管事終于跪了下來哭道︰「老太爺吩咐大公子、籬芳姑娘跟三公子不要再回京城了!」
龍首頓時哇地一聲噴出幾口鮮血,猛地往後翻倒!
「大哥!」
「龍首!」
龍形書與耿馥仙楞楞地站在龍王廟角落,看著廟里的人慌亂成一團!
雹馥仙直覺地握住了龍形書的手,回頭望了他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焦慮恐慌;她不知自己能說什麼,于是只輕輕地握住他的手算是安慰。
他的手很冷,微微冒著汗。
她輕輕地晈著唇,有一點點擔心、一點點憂慮,還有一點點傷心,是因為看到龍小三的傷心,所以她傷心。她心里沉甸甸的壓著什麼說不出來的情緒。
「快扶住他!」敏婆婆嚷著,從供桌上抄起金鈴黃紙,口中念念有詞。她咬破了手指火速畫了張符,黃紙一揚,驀地燃起無名火,端過水來沁過黃紙。「撬開他牙齒!」
龍首面如死灰、牙關緊扣,那年輕男子好不容易才使勁撬開牙關,端過敏婆婆手中的符水強灌了下去。
敏婆婆揮動金鈴,手中打了幾個結印,猛地印在龍首心上,半晌過去,他才終于喘出一口長氣,人雖然沒有蘇醒,但臉色已然稍緩,呼吸也漸漸平穩。
「送龍首回船上歇息,別讓人打擾他。」
那年輕男子點點頭,曲身負了龍首的身子轉身大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