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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 第11頁

作者︰橡果

沈頤點點頭,靜待下文。

「你所不知道的是,上頭攤派下來,單單我這蘇州府,就要在半個月內籌齊白銀十萬兩、大米五千石。」鄭鵬年說著站了起來,「蘇州雖是好地方,不過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置辦齊這些,本府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銀兩尚勉強可湊,不過去年的陳米已快耗盡,今年的新稻卻未熟透,唉……但這既是朝庭的旨意,本府又豈敢抗旨不遵?」

沈頤听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卻想不出有什麼地方會跟流火,一個小丫頭,牽扯在一起。

只听鄭鵬年又道︰「三日前撫台大人又催促本府,如今銀兩倒是妥了,只是那些大米卻只得四千石……余下實在是無計可施。不過——」說到這里,他卻忽然轉了臉色,冷笑了兩聲,似乎頗為自得,「隨雲,你們沈家都是生意人,自然知道這為官和經商是一個道理,最緊要的無非是懂得審時度勢,惟‘圓通’二字耳。眼下這趟差事嘛,我不得不交,但如何交法,這里頭自然又有許多門道可走。此間沒有外人,本府不妨實話告訴你,那還差缺的一千石大米,周師爺已經派人用江邊的細沙代替了。」

沈頤終于不免吃驚,「大人——」

鄭鵬年似笑非笑地伸手攔下他的話,「你不必替本府擔心。銀兩嘛,我已經先一步運出,明日再將摻了沙的米袋全數發往蒼宜,這事撫台大人也是知曉的,既有他在上頭擔著這份干系,本府又怕什麼?」

沈頤不再說什麼,他也知道江南官場一向藤絡纏繞、烏煙瘴氣,這件事雖則令人吃驚,恐怕也只是太倉一粟罷了,若強行扯開了去,其背後的黑暗必定足以令天下人齒寒!但這事他今日既然知道了,也就月兌不了關系,不過他絕不想再深入牽涉進里面去,便改而問道︰「那麼,我的丫頭究竟犯了什麼事?」

「這事被她發現了。」鄭鵬年坐回位子,盯著沈頤一字一頓地道,「周師爺派衙役們去江堤挖細沙時,言語不慎,被這小丫頭路過偷听了去。她的膽子也真大,居然還揚言要上邑州告御狀,在聖上面前揭本府的底!嘿嘿,你說本府豈可容她?」沈頤的心一緊,不覺稍稍皺眉,鄭鵬年看得仔細,又冷冷地道︰「周師爺原想在江堤邊就將她滅口,哪知她情急之下說出了你,說是沈家二少爺身邊的人——俗話說︰打狗須得看主人,她既然是隨雲你府上的,本府自然得找你來問問清楚。男人嘛,本府知道……啊,哈哈,那丫頭長得倒是標致!」

不容多想,沈頤拱手笑嘻嘻地道︰「實不瞞大人,那丫頭的確已是我的人,她的脾氣雖嫌粗野了一些,不過有自己的味道……我最近、正在興頭上。」

「本府了解,哈哈——」鄭鵬年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笑得一臉深意。

第五章

由知府大人親自送出門,沈頤抱流火上了馬,往沈府路上奔馳而去。

一離開知府衙門,他臉上的笑容就斂了下來,此時繁星高掛、月已中天,如水的月光灑照在他和流火身上,帶來夏夜之中的絲絲涼意,沈頤的心中卻在翻來覆去地思量著許多問題。

「二少爺——」流火忍不住了。

那姓鄭的那狗官讓她恨得牙癢癢,恨不得一陣勁風把他刮到天上,打個雷劈中他,再把他扔到江河之中,讓他也嘗嘗「大水」的滋味!

黃河今年開春又發大水,她在街上听人說過的,百姓流離失所,日子已經過得很苦了,姓鄭的狗官還用摻了沙子的大米來交朝庭的差,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沈頤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但只冷冷地道︰「你現在不要說話。」他眼下沒有心思在馬背上、在冷清清的街道上向她解釋許多大道理。

流火只好乖乖住了口。

先前那個搖著羽毛扇的師爺讓人拿繩子想勒死她,她長這麼大才頭一遭知道什麼叫「害怕」!那條蛇皮一樣烏亮的繩子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她的兩手死抓著繩子,兩腳亂蹬,在一片昏茫中頭一個想到的居然不是老娘和兩個姐姐,而是沈頤,那個似笑非笑、非誘逼著她簽下賣身契約的人。一想到他,她就又有了氣力,忍不住喊出口︰「我、我是沈家二少爺的丫頭——」那時卻是鬼使神差,她哪里知道這句話竟然能救下她一命。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在老更夫的銅鑼聲中,他們平安回到了東院。

沈頤一步入自己居住的正屋,卻發現二夫人正等在桌旁托腮淺寐,小燕睡眼惺松地陪侍在邊上。

「娘——」他急忙過去扶住她,「這麼晚了,你怎麼還等在我這里?」

流火跟進去低低地叫了一聲「二夫人」,心想她連睡覺的樣子都好看,不像自己的老娘,總是很響地打呼嚕。

二夫人醒過來看見兒子,立刻憂心地道︰「怎麼突然周師爺又要請你去知府衙門?我听崔伯說,他急匆匆地來,像是發生了什麼緊要的事。」

「二夫人,是我——」

流火張嘴想說是自己的緣故,但沈頤轉頭遞了個眼色給她,低聲道︰「快倒杯茶給我娘。」

二夫人看著他們,心中略有所悟,擺擺手,「不用了,我讓小燕端了冰鎮酸梅湯過來,你就幫我乘一碗吧。」

「是。」流火乖乖地應聲。

沈頤陪著母親坐下來,淡淡一笑,「其實也沒什麼,鄭大人一時籌不齊賑災的大米,把我找去問鄰近的縣哪里還有余糧可買,我說周圍恐怕是沒了,福建地氣暖,听說已有新稻熟了,若能快馬運一些過來便可交差。」

「原來如此。」二夫人喝了一口酸梅湯,點點頭,又道︰「這些梅子腌得不錯,酸甜適口,你現在要喝嗎?」

沈頤搖頭,目光轉向桌上的兩套新衣上,「這是?」

二夫人含笑道︰「這是我抽空親手幫你做的,明日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流火在旁邊看著都覺心頭一暖。她們家的衣裳全是孟大嫂一個人做的,後來明月大了,學會繡花,就會在娘做的衣服上繡些花樣來逗兩個妹妹開心。想起老娘,她每回讓她們試穿衣裳可不管你樂不樂意,更不會這般柔聲細語的,有時芙蓉還賴在床上,她就揪著她的耳朵把她扯起來,然後氣急敗壞地把過冬的新棉襖往她身上套……

她正自想得入神,沈頤已將母親大人送了出去。「娘,拱門那邊拐彎處前幾日被暴雨沖出了一個坑窪,我忘了讓人填平,你走過去當心些。小燕,提好燈籠,別打瞌睡。」

「二少爺,」等沈頤回轉屋里,流火已苦惱地坐在桌邊,「那個姓鄭的狗官他——」

沈頤面無表情地擺擺手,「你不用說了,我已經全都知道。」

「那些受災的百姓豈不是很可憐?」

沈頤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流火看著少東家,悶想了一會兒,忽然忍不住跳起來,「他的上面還有藩台,還有巡撫大人,還有兩江總督!我就去向他們告狀!我挨個告上去——」

這丫頭居然還知道這些。沈頤在心里苦笑,「你又怎麼知道他們跟他不是一條道上的?」

流火頓時語塞,半晌又頗委屈地跺腳,「……我、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一個好官了!」

沈頤仍是無可奈何地笑笑,然後平靜無波地說道︰「給我乘一碗酸梅湯,給你自己也乘一碗。」他挑開了話題。

因為說來話長,他不知怎麼跟這小丫頭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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