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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絲(下) 第31頁

作者︰綠痕

驕陽閃爍似金,鏡中令人難忘的芳容遭到日光掩去,他別無選擇地閉上眼,在下一刻當他再次看向鏡中時,先前所見之景已不覆見,他只瞧見,方才的那名女子。此刻在鏡中身著一襲繡有金色鳳鳥的華麗後服、頭戴珠翠後冠,一步步地踩在宮前金階之上,不一會兒,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地,她停下了腳下的步子,狠狠地拉下頭上所戴的鳳冠,再一把將它用力擲向遠處,無視階下舉朝大臣們個個面無血色,而後,她忿忿地抬起螓首,用力瞪看向鏡外的他。

站在鏡外的皇甫遲,愕然地看著她不甘的眼神,只覺得當不似是一腳踩沒了,因為,在她那目光里所有強烈的愛恨,全都化為一雙雙拖扯著他兩腳不放的素手,直拉著他快速陷進無止境的深淵里,不讓他有機會轉身遁逃,也不留給他片點喘息或是懊悔的余地,身處其中的他,被那來得太快太復雜且無法明了的感情壓陷在里頭,不明就里之余,卻赫然看見了在他這短短數百年來的生命里,亟欲所知卻始終不得知,一直都欲尋卻遍尋不著的命運。

一幕幕令人心碎的愛憎與別離,在鏡中看來,有若煙雲過眼,只能逝去卻不可挽回,無法動彈的他,在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前孽鏡之後,一個從不曾有過的念頭,登時深深烙在他的腦海里,像道揮之下去的影子。

他想受傷。

他也想在心頭留下幾道再難忘記的傷痕。

就在他的這一生里。

流轉著歲月的鏡面,在越過了數個春秋之後,再次回到了眼前的夏季里,只是,這一回在鏡里的女子,在風兒吹揚起她的發絲時,面上掛著淚痕的她,微微側過首,朝他一笑。

「我不要,也不願用。」她以冷靜的聲調拒絕了他手中那顆朝她遞去的舍利,「我要忘了你。」

不讓他明白其中究竟的話語,隨著懸在她頰上的淚珠墜落之時,跟著她一道被吞噬進了黑暗里,再不讓他多探知一分,霎時覺得悵然所失的他,就只是怔怔地看著漆黑一片的鏡面,又再次恢復成了一面普通的銅鏡,靜靜地閃爍著燦亮如昔的日光。

可縱使如此,他還是知情了。

他知道,她正等待著與他相逢。

就在那遙遠的未來。

第12章

數千年後

似要掩蓋整片天地的風雪,掩蓋不住此處本是座巍峨,此刻卻已成了斷壁頹垣、火光通紅的山莊,刺目的火光將遍地的白雪染上了層焰色,同時亦照亮了皇甫遲的身影。

「你想做什麼?」背上遭插了一柄短刀的婦人,在赫見自莊外走來的皇甫遲,筆直朝藏在角落里的軒轅岳走去時,掙扎地想要起身,可過重的傷勢卻讓她力不從心地趴在地上無法動彈。

皇甫遲並未理會她,他只是彎身輕柔地抱起仍在襁褓中,即使經歷了這麼大的變故,依舊安穩睡著的嬰孩。

「那孩子……」看著他那小心翼翼抱著軒轅岳的模樣,婦人眼底泛著淚,萬般不舍地道︰「那孩子,是忠良之後……」

「與我無關,也再與你們無關。」站在火星之中的皇甫遲,對于一地與軒轅岳有關的過往,既無動于衷,也不想施加援手。

騰起又墜落的焰火,在愈下愈大的雪勢里,一如那些躺在殘莊里的人般,逐漸無聲遠去,皇甫遲穩穩地抱妥懷中的孩子,一如先前所料的,他很快即發覺懷中的孩子不對勁之處。

屈指算算,這才出生不久的孩子,若是就這般放著不管不去為他改命,或是不改變扶養的方式,那麼他決計是無法活過一歲,曇花一現後即在這人間凋零,可一旦為他政變了命途後,那麼這孩子未來就將悖離原本的正道……

算了,管它什麼正不正道?眼下他只該去做久遠前即下定決心之事,至于那將會對他人帶來什麼後果,並不是他所該在乎之事。

「看什麼?」躲在身後探看的目光實在太過刺人,皇甫遲不耐地問向那個始終躲在暗處之鬼。

「老夫不過是想知道,我的子孫究竟是托給了誰。」軒轅衛作夢也沒想到,在等待了數千年後,救了軒轅岳之人,竟會是個來自于修羅道的修羅,而他更難以相信的是,這個榮任人間國師一職的男子,看樣子似乎是打算親自扶養軒轅岳。

皇甫遲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若沒別的事就給我滾回鬼界去。」若不是看在手中女圭女圭的份上,他老早就一掌滅了那個總是騷擾人間的鬼後的裙下之臣。

軒轅衛緊斂著眉心,「為何你要救他?」

「你我心知肚明不是嗎?」他淡淡輕哼,拉起了衣袍為懷中的孩子遮去落雪,頭也不回地走過軒轅衛的身旁。

阻不阻止皆不是,更想知道晴空當年所說之話是否能成真的軒轅衛,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自個兒期待已久的血脈,這般遭皇甫遲帶走,當遠處那道身影遭風雪卷去之時,他淡淡嘆了口氣。

察覺到身後偷潛進人間的鬼輩已返回鬼界,皇甫遲緩緩轉過頭來,半晌,他揚起一掌,將已遭祝融焚燒泰半的山莊震碎毀滅,再埋于強勁的風雪底下,而後,他低首看著懷里已與人間所有親人再無牽掛的軒轅岳。

懷抱中的小小嬰孩,模樣看起來,與他記憶中的子問有些相似。

自那一日與子問分別後,始終無人知曉,那座名喚盤絲的山莊究竟是上哪去了,為此,他尋找了數百年,可在人間逼尋不著,他界亦一無所獲,那座山莊就像是平空消失了般,使得他再也見不著推他落入今日之地的子問,亦沒有讓他有機會能夠再次站在子問的面前,讓他看著子問那雙像是鏡子般的眼眸,再次誠實的面對自己,並問上自己一聲,對于這一切,他究竟後不後悔?

對于他待人間的做法,子問從未過問,她就像是了卻了心上的一樁心事般,全然地相信著他,再全盤地放下。那一日分別時,當他看著她面上的笑,不知為何;他卻懷念起頭一回見著她時,她那曾經凝聚在眼眶中,不肯流下的淚。

歲月總是嘲弄地對著每個人笑,而後漫不經心地要弄著每個滄桑歷盡之人,待得他日,好不容易月兌離了歲月之掌後,從不吭聲,似是永遠都埋伏著的命運,卻又在他最不想要憶’起時又不講理地走了回來……對于這點,他想,在人間待了那麼多年之後,他已經很明白了。

對于這一切,他不知該有何想法,或許,就如古人說的,誰勝誰負、誰笑誰哭,光陰走過後,就沒人再記得了。又或許,當年在那個頭戴鳳冠的女子開口要求他成全她,並背對著他轉身而去時,他胸口里的這顆心,就再也感受不到痛楚了。

徘徊在雪勢中的風聲,听來,像是一聲又一聲的低嘆,不願懷中的孩子因此受凍,皇甫遲揚手以指劃開一條穿過重重結界的通道,舉步跨進去不久,當他一腳再次踩著綿綿的厚雪走出時,他位于皇城近處的別業府邸,已近在眼前。

但當前頭的那道小小身影映人他的眼簾之時,他又停住了腳步,靜看著站在他別業府邸的府門之外,一手撐著竹傘,懷里還抱著另一柄竹傘等著他歸來的燕吹笛……亦即他在來到人間那麼久後,頭一回真正動念,並且在事後不計代價將他收入門下的徒兒。

「師父,您終于回來了!」不肯听勸,執意要站在外頭挨冷等人的燕吹笛,在瞧見等待多日的師尊終于返回師門時,興奮地漾開了笑臉,而後一骨碌朝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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