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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國度(上) 第11頁

作者︰綠痕

蹲坐在藥爐前親自為浩瀚熬湯藥的楮諺,為了趕在天明浩瀚上朝前讓他喝下御醫所開的藥方,自大半夜起,她就一直待在這處燠熱的藥房里為他熬藥。

她擦了擦再次溜下額際的汗珠,有些難受地抬首看向四處。在這處藥房里,充滿了各式濃郁的藥草香味,身在其中處久了,不免覺得有些昏沉,某種悶鈍的感覺更是直徘徊在她的胸口,令她的呼吸有些不順,這令她不快地想起,那種類似溺水時的感覺。

你還要恨你自己多久?

那日浩瀚的話語,這些天來,總是在她的思緒放空時,像鬼魅般地出現在她空蕩的腦海里。

她很不想承認,但,她的確是恨自己。

她恨自己,恨那個當年的自己,為何那時要猶豫?

若是她能早點發現浩瀚出事就好了。若是她能頭一個跳下水那該有多好?可是她沒有,她慢了一步,就只差了那麼一點點,她不但沒法救回未來的皇後,甚至,還連累得使她雙親的性命也都賠上了,若是沒有日月二相,或許,就連浩瀚今日也不會存在。

是她的無能直接與問接地害死了他們三人。

湖深湖淺,情長情滅,雖不過只在那麼一瞬間.可在漣漪過後的這些年來,當她每日站在湖邊,聆听湖水些微拍動岸邊的水聲。那些水聲卻可輕易地在她的心中擰碎成一種心碎的聲響。

如果說,人生能再重來一次,她定會攔下無瑕,而後毫不猶豫地在第一時間就跳進湖里,哪怕死的人是她也無所謂,因她不想日後為了遺憾和自責而活得那麼辛苦,她更不想,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無畏地直視著浩瀚的眼眸。

在浩瀚的身上,她失去了敢愛敢恨的能力。罪疚遺憾在她的心中蔓生成一座濃密蔽天的森林,想恨又不想恨的心情,枝葉茂密地遠一敝了白天際灑下的絲絲晴光,令身在其中的她伸手不見五指。

她的雙親取雙齊死,緣于為了救浩瀚,可在她想因此而恨他之時,她卻也因失職兩令他失去了他原本的未婚妻。

她想,他們都是有權利恨對方的,而那份曾經存在他倆之間似有若無的情愫,則是那場災難的犧牲品。它被他倆扔至身後那一小角見不了天光的暗處里,想茁壯,卻見不著貪戀的陽光,想要枯萎死去,可老天又給了它一個潮濕暖昧的環境,困住它,緩慢地滋長。也困囿住了他倆……

藥爐下的炭火,在燃燒中發出陣陣輕響,晴諺回過神,揚起手中不知是在何時滑落的蒲扇繼續為藥爐煽火。

這些年來,浩瀚的身影,一直都印在她的心中,她也不否認,在更早之前,遠在那日他背對著她,將她留在湖邊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經住在她心中很久了。

也許是因為,自小就身為服侍他的女官,她必須比任何人與他靠得更近……也許是因為,他們相處的時間太過長久,長到了足以讓那些不該存在的情愫在他倆之間悄悄滋生……

人生不過數十來年面已,而他倆,自年幼至成人,就一直是種難解牽絆,他行她動,他往她隨,他倆就像是拆不開的光與影。在這麼長的一段光明里,負責照顧浩瀚生活起居的她,每一日醒來皆是為了浩瀚,入睡前所惦記著的也是浩瀚,只因這個曾經身為帝國太子、現今皇帝之人,三餐所吃的,向來都是由她一手張羅不假手他人,而他所穿的衣物,也是自她任他的女官起全都由她親手縫制;當夜闌人靜時分,浩瀚伏案忙碌國務之時,為他掌燈之人,也是浩瀚所指名的她。

她的生命里有著太多的浩瀚。

身為他的女官與總管,她必須在心中挪出一個空位好將他置于其中,全心全意地照料他的一切。

因此,日積月累的,就像是積沙成塔,他逐漸成為她心上的一道印子、逐漸成為她生命的重心,也逐漸成為一種任誰也不可動搖的存在。她會在意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神色表情,他的眼光是否會在無意中又纏繞至她的身上,並在她注意到時,又若無其事地挪開……也因此,無論她是否曾極力否認過,在她的心里,確實是已住了這麼一個男人。

但也只能是個男人而已。

對現下的她來說,他就只能是如此而已。

餅旺的炭火,自爐底跳耀的火星在她的心思不知飄移至哪兒去時,燙至她執扇的掌指,像是在嘲笑她的心虛。

其實,與其他先帝所誕的皇子們相比,浩瀚的外貌並不若其他兄弟般那麼招人注目。

他並沒有臨淵的溫文儒雅!也沒有臨淵那般老好人的嘮叨與熱血心腸;他也沒有麗澤外貌光彩逼人,與總是優間從容的神態︰他當然更不似武藝高強的破浪那般讓人不得不去注意,且他,也無破浪那任性到底就無人能左右的個性。

他只是個很平凡的人。

他一點也無任何奇特的地方,也無讓人一眼瞧過就過自不忘之處,然而這樣平淡無奇的他,卻是先帝指名的下一任帝君,也是這座中土帝國的當今皇帝。

抬首望去,這座位于人間端麗輝煌的皇宮,集結了世間所有的繁華與寵耀,卻同時也貧瘠得令在紅牆綠瓦外那一端的人無法想像。

它像是荒蕪沙漠里,一座種植了太多植物的茂盛花園。但,就是因為人們貪心地種植了太多,因此,里頭充斥著迷惘、偏激、沉浸與無法自拔,它集合了人世間所有的歡愉與哀戚,其實永遠的天堂並不在其中。纏綿俳側更是個遙遠的夢,偏偏,它又像罌粟般蠱惑著所有人,因此當你一日一步入其中,就如同其他入了網的小蟲們,在飛入網中後,便因絲網纏身而再難迷途知返,更遑論是抽身而退。

將熬好的藥汁倒入碗里後,帶著心事的晴諺,以托盤盛著藥碗,踩著輕盈不吵醒浩瀚的步伐步進寢宮里。

還病著的浩瀚,在這夜里睡得很熟,站在榻邊低首看著他的病容,她在心底問著自己,她有多久沒有這般看著他了?

明明都那麼多年了,過去的印子也已淡得看不見蹤影,可是,要做到原諒自己、也原諒他,她卻覺得好難、好難……難到她的內心歲歲年年下來,就快被與自制給撕裂。

她怕一旦原諒他,他就不會再留在她的身邊,她也怕,旦她原諒自己,她就會不計一切後果想要……

想要得到他。

睡得不甚安穩的浩瀚在夢中翻了個身,俊朗的面容,在她的視線下逐漸面向她,令她中止了腦海的思緒。立在榻旁的十二盞燭台,將那張她早已熟悉到有如自己的臉龐映照得是這麼清晰,她擱下手中未涼的藥碗置在小桌上,坐在榻旁繼續靜靜瞧著眼睫緊合著的他。

知道她的目光現正流連在他面上的浩瀚,刻意繼續裝睡,好讓她能夠繼續放肆自己。他向來就睡得很少,也知道唯有在他合上了眼時,她才會毫無顧忌地在他的面前,做她真實的自己。

他願意這樣成全她。

即使不能望進她美麗的眼眸里,看清楚此刻她正想著什麼,但,他很願意留住這道只能靠想像細細感覺的目光,至少,總是將視線自他身上撇開的她,在這刻,不再回避于他,而合上眼的他,在有了這層隔閡之後,也無須在面對她時再攜著內疚的心情。

其實他們都明白,自很久以前起,他倆之間早已有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存在。

當年的他們,每回偶爾相遇,即久久不能放開彼此的目光,就像是御院中的正企圖攀上樹的藤,蜿蜒糾纏,彼此緊緊纏繞。可就在不該發生的那一日發生後,這株小小的愛苗,也因為她父母的死去而被摧毀了。即使至今,他仍舊忘不了那日跪在雙親尸首旁的她,那時臉上的茫然與無助,和她面上想恨又不能恨的神情,龐大的內疚與自責,令他很想就此親手扼殺那份暗地里的感情,但,他的心,卻又始終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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