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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凋 第6頁

作者︰綠痕

試著再看清楚點,在小城鋪了泥磚的大道盡處,有座氣派的建築,前植迎客松,後株蕭湘竹,兩側環種斑斕芍藥,在宅院的大門上,各懸了一盞寫了喜字的大紅燈籠,門前人潮如織,似正迎辦著喜事。

可在夕照下,那些人們臉上的神情卻全無喜氣,人人肅穆著臉,眼中有忿有不恥,手邊持棍握棒地嚴陣以待,但她不知他們在等些什麼。

一具被夕陽拉長了的身影出現在遠處的泥磚道上,愈是走近,來者的腳步變得愈不解和緩慢,最後躊躇停立在道上,不知該不該上前走近。

她抬首看去,來者是名身著紅蟒袍的男子,迎著刺目的光影,她看不清他的臉龐,只看見他身後的長發被落日映照得絲絲閃亮,就在那時,寧靜的空氣里驟起了一片動蕩。

等在宅前的眾人,不知在嘴邊喊些什麼,不一會,眾人扯開了嗓大聲吆喝群起而上,面對著他們的男子怔立在原地,不逃躲也不閃避,眼看他就將落人那群手持武器的人們手中……

停留在頸間的手忽地離開,眼中的夢景一閃而逝,又回歸于黑暗中,不適應的冷空氣再次拂上了她,令她再次清醒過來,當那只手自她身上移開時,她奮力睜開眼,一骨碌地自榻上坐起。

喘息張目四望,透過窗欞的皎月,在室內灑落一地銀光,在迷離的光影中,她看到一抹似白霧的東西,正無聲逸出她的房門。

無音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那抹消逝在她門邊的白霧,不能確定自己又看到了什麼。

方才,發生了什麼事?

在白霧隱去後,她一手撫上自己的頸間,不知才所感觸到,和所看到光怪陸離的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真,一滴冷汗滑下她的頰際,睡意全消的她伸手抹去,不敢再獨自一人再睡,下榻穿了鞋後,便習慣性地想去找睡在鄰房的碧落。

走至妝台前拾起涼衫正欲搭上,但她的動作卻止定住,不意望向四神鏡的水眸愕然睜大,她急忙地捧起總會在午後和夜半出現異象的銅鏡,在鏡中所見的,依然是數年來不變的芍藥花海,但不同的是,她卻再也找不到那名站在花叢間流淚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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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時夜來的一場幽夢,逐漸演變成糾纏無止的困境。

那夜,初遇那只游走在她面容上的手後,這幾日來,那只手的主人並沒有放過她,夜復一夜下來,它自模糊變得具體,不再似一團白霧,漸漸成形為人形,幾番目送它遠逸後,她開始察覺,這具人形看來……像是名男子的形體。

將花鋤擱在一旁,蹲在花圃里發呆的無音,心中牽牽念念的,盡是那名每夜以珍愛般的動作撫遍她臉龐的男子,在她白皙的面頰上,不受制地淡淡撲上了一層酡澤。

那指尖的觸感,即使天明後,仍在她的心版上縈繞不去,每每經它一觸,她總覺得她的身體像是醒了過來,彷佛是株生長在荒原旱土上的枯苗,變得焦燥、干渴,惟有這雙似是清涼止燥的冰泉般的大掌,才能消去這一身的難耐和焦渴,不知不覺間,她變得迷戀沈醉,可這份放肆的感覺非但不受世所容,且難以啟齒,畢竟,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是不該有這麼多的……綺念。

然而,令她心懸的事還不止這一椿,自那夜後,長年來鏡中陪伴她的男子便自鏡中消失,她不知他究竟上哪去了,見不著那抹始終與她相依為伴的身影,她的心頭驀地多了一個空曠角落,止不住的思念,令她甚想將他再度尋回鏡中。

春陽艷艷,將目光拉回手邊的工作上,無音這才發覺,為了近來的心事,她已忽略了園中所珍植的花朵許久,尤其,是這株芍藥自山魈那邊得來的花苗……不,已不能再稱它為花苗了,數日未見,也不知它是怎麼回事,先前無論她再怎麼看顧它,它就是沒什麼動靜,怎麼幾日間沒去仔細看它,它就長得跟園子里其它芍藥一般高了?

驅之不散的迷惘在她的腦中盤旋,她喃聲低念︰「來源有問題……」

不過想想,這株芍藥既是那些東西贈的,那麼就算是這株花苗一葉未發,或是一夜之間忽冒了幾丈高,她是都該見怪不怪。

「小姐,有客到。」嬤嬤叫喚的聲音忽自圃外傳來。

她皺眉地向花間探頭,「什麼客人?」不是說賞花的客人們要等花開後才來嗎?怎麼今年提早到了?

嬤嬤沉沉地應道︰「老爺聘來的畫匠。」

她的眉心斂得更深了,「畫匠來花相園做什麼?」

「老爺命他將園子里的芍藥畫下來。」嬤嬤盡責地把話帶到,「還有,他同時也是名花匠,花期就要到了,他可幫小姐的忙。」

「我不需要人幫忙。」不需多想,無音下意識地便回拒。

「但他得住下。」不容得反駁拒絕的制式音調再度響起。

「住這?」她秀眉半挑,「這是老爺的意思?」這麼多年來,花相園從無外客,而今日,她爹居然破例讓外人住進來?

「因本屋那邊女眷人口眾多,讓他一個男人住在那里不好,所以老爺便將他安置至此。」因那名畫匠的外貌實是太過出眾,為免眾多女眷為之所迷或是所惑,老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住在本屋那邊不便,住在她這就好了?孤男寡女的,她的名聲就不重要?

無音不語地在心中盤想著,會讓爹爹做出此等安排的,或許又是因為那些夫人姨太們所授之意。思及此,她便不想再說出何拒辭,反正,他們已習慣她的無言無音了,何況她的話,也不會有人听進耳。

「我這就去請他入園。」不等她回復,通報完的嬤嬤便徑自地朝園外走去。

無音嘆了口氣,一想到又要與人相處,她的心頭便泛過一絲的反感,她試著止遏住那份感覺,環首看向四下,想在外人進園前先找個人來她的身旁陪她,也算是為怕與人相處的她壯膽。

「碧落。」她出聲輕喚那名不知躲在宅里何處的同居人。

好半天,園中仍是寂靜無聲。

她頭痛地輕撫兩際。該在的時候偏偏不在,那只鏡妖是又跑哪去了?

在嬤嬤的引路下,一名身著白衫的男子輕步入園,猶是站在圃中的無音整斂好了衣著,正想步出圃中時,迎上了那雙細長的眼。

那是雙似曾相識的眼眸,眼前的男子,眉目清朗,五官細致,像極了圖中優雅的仙人,這張面容,就連她所見過的各等妖鬼精怪,都不及他一半。他的發,黑澤亮眼,順長披在他身後,頂上只束了個素面的玉環,眸光往下,她注意到他的左頰上方有道明顯的疤痕,不但破壞了他一臉的美感和一身的氣韻,更讓人忍不住想為他惋惜。

站在對面的男子,一言不發地任她打量,臉上不帶任何神情的他,只是用那雙甚是惑人的眼凝視著她,他看得是那般地專注,似魅似誘,異樣地撩撥起她的心弦。

耳邊,好似有種流動的音律竄過,有種只出現在她夢境里的古老氣味,絲絲流蕩過朵朵花面。

腦際有些沈,思緒零落不清,夢中飄搖的紗簾又在她的面前飛掀開來,她又再次看見了那片迷離的光景,時光如激流回溯,在日光下帶她來到不知何時何地的迷夢中。

日光綿密灑落,女敕綠得如閃著漾澤的章台柳樹下,她看見了那位新來的客人也在迷夢中,在那里,他不再是木然無言,臉龐上也沒有了那道傷疤,俊美的他唇邊漾開了笑,目光深情似水,她的心因此而失序了,跳得有些急快,但真看清了他所看向的人,她才發現,他所看的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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