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熾的氣息猛地一窒,「你要……犧牲野焰?」
「不可以嗎?」他微偏著頭,笑意盈然地反問。
因為天冷,書房內燃起烘烤的爐火火勢燒灼得更旺盛,但即使靠得爐火那麼地近,懷熾卻流下冷汗來。
他早就知道君主之路是條血腥之路,也知道歷朝歷代的皇家里,不乏兄弟們手足相殘的例子,而在投奔舒河之前,他也審慎地考慮過一旦面臨那局面,他該如何自處?是該狠下心來,還是該惦念著兄弟間的情誼放他們一條生路?
只是,他沒想到它會來得那麼快,單單的一個紙上談兵,就輕易地決定了一個兄弟的命運,而他,就連點頭,或是搖頭的余地也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箸它發生。
舒河坐在爐火邊,拿著那張密折湊近火苗,面無表情地看著竄上來的火舌緩緩地舌忝噬著紙卷,煥發出紅艷中帶著青綠的焰光,最終在爐內化為灰燼。
他慢條斯理地拍淨兩掌,「要怪,就怪他不該生在皇家。」
第六章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兩道充滿抖音的音調緩緩響起,在湍急的地底流水聲的伴奏下,兩道聲音的主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自願自說著,話題完全沒有交集。
「四肢差點散了……」全身骨頭咯咯叫,這一摔可摔得非同小可,幸好下面有水渠接著,不然摔也摔死他。
「哈啾……」原來洗澡水和其它的水不同之處,除了有水量大小的差別外,還有溫度的問題。
﹝這里到底是什麼鬼地方?」除了水流聲之外,連一點光線也沒有,他們是被沖到什麼地方來了?!
「天這麼冷還泡這種冰水,實在是很不人道︰。…」全身又濕又冷,她好想快點回到干燥的地面上。
「我就知道古人說話都不負責任的,什麼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我要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這個古納蘭國的人是吃飽撐著啊,沒事把渠道挖得這麼深做什麼?
「早知道就不要陪他一塊跳了,泳技那麼差,害我喝了那麼多口髒水……」好嗯心,也不知道這水到底干不干淨。
「你還好意思抱怨?」對話終于有交集了,野焰的音調忽地高揚了起來,「要不是你一直掙扎、攀著我胡亂抓,害我挪不出手捉住岸旁的東西,我們原本可以在被沖得更遠前上岸的!」
「現在不也是上岸了嗎?」粉黛邊說邊伸手在岸旁模索著,就著他的體溫坐至他的身邊,與他靠在」塊取暖。
「上是上岸了,但我們現在人在哪里?」他將她拎至懷里來,感覺她像只濕不溜丟的小狽。
她偎在他的胸前發愁,「烏漆抹黑的,你問我我要去問誰?」
暖烘烘的體溫熨燙著粉黛的面頰,讓畏寒的她更是離不開這具可以讓她心中不安不至于泛濫的胸膛,在這四下完全黑暗的地底,她不曾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弱小無依。
在躍下山谷落水後,順著渠道急涌的河水一路漂流的他們,本來還可以見著山谷上頭的一線天光,可是在水流經過許多山道後,他們便迷失了方向,只能在水中載浮載沉地隨波逐流,最終在水流趨于平緩時,才有辦法在此地上岸歇息。
見不著半點日光,野焰也沒辦法確定他們漂流了多久,和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但以他月復空饑嗚的程度來看,他們定是被水沖得很遠也漂流了有段長長的時間。
沒有了人聲,在周遭都安靜下來,只剩下大地的音息後,腦海里的某個記憶自動地躍了出來,不悅的情感也紛紛涌上心相,像是在拒絕這個回憶又在他的心底鮮明了起來。
以前,每當在這情境下,不褪色的孤寂,顏色便添深了一分。
甭立無援的感覺,已經很久不曾出現在他的心底過了,當年在北狄時,每日,他都得面對這個處境,那時,他總覺得他撐不過另一個明天,多麼渴望在黑暗中有人能拉他一把,趕至他的身邊來救贖他走向溫暖的光明,但等了又等,他總是在黑暗中失望地垂首,學習箸向命運妥協。
而現在,他已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在面對這個處境時瑟縮驚慌,在活著只為食飽衣暖、不自救就無法生存的環境中久了,他已經學會了處之泰然的技巧,也不冀望有人會來拯救他,因為,這只不過是又回到了從前而已,他捱得過去的,他學過很多用血汗才換得的寶貴經驗。
「還好,沒濕。」野焰自口袋里掏出用油紙包裹住的火折子,使勁一吹,幽幽的光苗,像名優雅的舞者自他的指間搖曳蘇醒。
﹝這里……」就著他手中的亮光,粉黛首次看清了他們所處的環境。
他張大了嘴接下話尾,「簡直就像地底迷宮一樣……」
望著眼前分布如蟻穴的河流渠道,密密麻麻的,不知這些滔滔的水流將流向何方,若是想要溯流回到最初墜落的地點,他又不知他們究竟是從眼前這些渠道中的哪一條支流順勢漂流下來的。
河流最終都是要通抵海洋或是湖泊的,或許順熱往下走,他們還有一線離開地底的希望。
在心底暗自作好決定後,野焰站起身來,在地上四處搜集從上游漂來已干燥的枯木做成火炬,利用手中的火折子點燃,地底因此而大放光明,粉黛卻在此時一骨碌地沖進他的懷里,像朵?絲花般緊纏著他不放。
按著她抖瑟的身子,他有些訝羿。
﹝你在做什麼?﹞他還以為她是無所畏懼的女強人呢,沙場上那一場箭雨她都面不改色了,怎麼現在她又變回那個需要人保護的柔弱女子?
粉黛怯怯地指著地上,﹝有……有老鼠……﹞
﹝是河鼠不是老鼠。﹞他好笑地拍著她的頭頂安慰,﹝你的常識不夠。﹞
﹝誰……誰管他是什麼種類?還不都是鼠輩。﹞根本不把他不具安慰作用的安慰听進耳里的粉黛,依舊是將他摟得死緊不肯松手。
野焰低下頭來,笑謔的聲音低低地盤旋在她的耳際。
﹝原來你也有弱點呀。﹞這樣才像女人嘛,好歹也能補償一點他被她摧殘得所剩無幾的男人自尊。
豆大的淚珠,瞬間翻滾出她的眼洭,哽咽委屈的抽泣聲听來好不令人心疼。
他的一顆心,登時因她而軟化,忙不迭地將她摟進懷里,拍著她的背脊安撫著。
﹝好好好,不笑你。﹞他差點忘了女人是要寵的。
粉黛將小臉埋在他的胸膛里,﹝我要出去……﹞人家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最怕那種小小鼠輩。
他只好遵從佳人意見,﹝你在這待著,我先去前頭探探路,看能不能離開這里。﹞
﹝野焰﹞他的雙腳才沒走兩步,飽含怯意的叫喚聲立刻在他的身後響起。
﹝在……﹞他嘆息連天地趕回原地,為不怕刀槍箭雨,卻為了區區數只鼠輩而花容失色的公主殿下護駕。
低首看著一雙淚汪汪的杏眸瞅著他瞧的粉黛,野焰發覺,他的護弱主義又冒出來了。
雖然明知道她骨子里根本就不是這樣的,可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就是……就是讓她忍不住嘛,這女人,又可愛得那麼讓人憐……
就算是被騙,他也被騙得很甘願。
﹝來,走好。﹞野焰一手摟住她的肩頭,一手高舉著火把為她照明往前走。?
「你怎麼都不害怕?」粉黛吸吸鼻子,看他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而且臉上也找不到絲毫的焦急。
「我本來就不怕鼠類。」想當年,肚子餓得慌又找不到東西吃時,他還常吃烤得又焦又香的山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