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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柔並濟 第11頁

作者︰凌淑芬

余克儉眼楮微眯,深不可測地對住她。

「我……她……我……」她的紅唇顫動,豆大的淚珠驀地滑下眼眶。「對不起。」

回頭奔開。

余克儉低下頭,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心。

「這是怎麼回事?」余老夫人急急迎上來。「那個妮子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沒事,女乃女乃。」他簡潔地向陳總管吩咐,「這里的事我會處理,陳總管留下來幫忙即可,司機和恕儀先送女乃女乃回去。」

「這怎麼行!我……」老夫人來不及抗議完,孫子堅毅沉定的眼光落回她身上。

「女乃女乃,你的孫子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稱手,還指使得動公司里那些老頑固嗎?」他的口氣雖然是玩笑式的,目光卻絲毫不退讓。

他的性子,做女乃女乃的比誰都了解。當他拿定了主意時,任何人來說都是無用的。余老夫人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如果有任何需要,記得到大宅子來調配人手。」改日定要將那個菲佣喚上來問清楚。當初就是看在她乖巧不惹事的份上,才讓她來服侍克儉的,誰知她比那個惠美高一籌,居然連警察都找上門了。

老人家神色抑郁地離去。

後院里,場面混亂成一團。

一個形容狼狽的女人被兩位員警挾持住,衣絲碧努力要撲上去拉回她,被林先生一次又一次攔下。

被警方挾持的那個女人約莫是衣絲碧的歲數,輪廓極深刻,一望即知有外籍人士血統,澄亮的大眼里盈滿恐懼;最教人觸目驚心的,是她頭臉上,以及手臂上暴露出來的青紫色傷痕。

「放開我!你們不能逮捕羅娜!她才是受害者!你們沒有看見她身上的傷嗎?那一家子都欺陵她!男主人還對她……對她……」

「夠了。」冰冷聲音再度介入亂局。

陳總管上前排開林先生的拉扯,她立刻奔回余克儉面前,揪著他的衣擺,激動的淚淌了滿面。

「余先生,求求你,你一定要幫幫羅娜,別讓他們帶走她。」

「余先生,此事已經涉及法律程序,羅娜不只是逃月兌而已,她的雇主已經正式向警局報案,指稱她有虐待幼兒和偷竊的事由,即使是您,也不能出面干涉警力執法。」犯人既然在手,管區的說話便強硬起來。

余克儉沉吟。

羅娜確實有從雇主家逃跑的情事,他也不是她合法的雇主,于情于理都沒有介入的立場。

「好,你們帶她走。」他把衣絲碧拉到身後,淡然讓出一條路。

她倒抽一口寒氣。「不行!你要相信我,他們……」

握住她的那只暖掌捏了捏,她怔愣的收了聲音。

「余氏的法律顧問明天會到警局去,擔任羅娜小姐的律師,今天晚上就請貴局的人多多照料了。」

林先生沒想到事情會有如此的轉變,連忙說︰「余先生,這只是一件小事,不需要動用到律師……」

「怎麼不需要?」他一句寒氣直冒的話就把林先生給堵回去。「你們也說了,現在事情已經進入法律程序,羅娜為什麼不能請律師?」

幾個警員面面相覷。

「我們會同她的雇主談一談,勸對方收回告訴,直接把羅娜遣返,讓她以後不能再來台灣工作,這樣就夠了;您投必要把小事化大嘛!」管區出面協調。

「笑話,外籍勞工就沒有人權嗎?」余克儉冷哼。「你們自己先回去弄清楚,那位雇主的控訴最好是真的,否則,屆時是誰告誰還未可知。」

「可是……」林先生還想爭辯。

「陳總管,送客。」

他派頭恁大,听都不想听,牽著衣絲碧直接進屋去。

一群警員與仲介人員呆在原地,互相交換著目光。

奇怪,原本這只是一樁很尋常的追捕逃佣事件,為什麼他們會有一種惹錯了人,大禍臨頭的感覺?

第五章

衣絲碧一臉呆茫地坐在餐桌後。

放她獨處一段時間掌握自己的情緒,余克儉低聲交代了陳總管幾句,遣走了他。

儉園再度恢復成他們兩人獨有的世界。

她吸吸鼻子,收干了淚,桌前突然滑來一杯冰咖啡。舉目,迎上一對溫柔深遠的眼眸。

她心頭一酸,淚珠子效法玻璃外的冰珠子,撲簌簌又滾淌下來。

「把整件事情告訴我。」他在她的右手邊坐下來。

低沉穩定的聲音,猶如一只颶風中的鐵錨,讓她的心奇異地安定下來。

于是,她把冰涼的杯子握在手心里,開始敘說她是如何接到朋友的求援,如何刻不容緩趕去對方家里,如何趁著屋主不在家,把羅娜接應出來,如何帶遍體鱗傷的她去醫院掛急診,又如何將她藏匿在自己的房間里,足足三日。

在她們倆能進一步想出該如何反擊之前,那個做賊心虛的雇主已經先下手為強,誣告羅娜虐待小孩和偷竊。

「那一對夫婦根本不是人!他們扣留了她的護照,一天要她工作十八個小時,家庭和工廠兩面兼顧,如果羅娜有一點點反抗,女主人就會拿香煙頭燙她,或者賞她巴掌。」她俏麗的小臉漲紅了。

「她為什麼不向仲介公司與主管單位反應?」他並沒有陪著她一起義憤填膺。

「怎麼反應?仲介公司是他們家開的,剛才那個林先生就是男主人的弟弟。羅娜敢隨便說話,只有含冤被遣返的命運,如果不小心留了個壞紀錄下來,以後說不定再也不能來台灣工作!她的家里還有七個弟妹和一個中風的父親,都靠她幫佣賺錢回去,你說,她有反抗的本錢嗎?」她越說越激亢。

「雇主的這些惡行,你們都有證據嗎?」

「我們有羅娜的驗傷單……至于……那個……」她的唇蠕動一下,表情顯得萬分困難。

「哪個?」

「那個人……那個男主人,他……」俏臉驀地漲得更紅了。

「他怎樣?」余克儉冷靜地問。

「他……」屈辱的淚水驀然迸了出來,在娟秀的俏容上放肆橫陳。「他每次都趁著女主人不在的時候,對羅娜……做一些很……很惡心的事!」

「什麼事?」他居然追問得很順口。

衣絲碧瞠大了眼,這種事教人家女孩子家怎麼說得出口?她……她還是黃花大閨女呢!他要腦筋卡到,也不要選在這種時機好不好?

她有滿月復的話想說,越急就越想不出合適的措辭,驀地

「哇!」她埋進手臂里放聲大哭。

余克儉登時被她哭慌了手腳。

「你……噯,我的意思是,她有沒有被……」晤,果然不容易啟齒。「唉,你別哭了。」

一個溫暖的胸將她圈擁在其中。

哭聲震驚地中斷了兩秒!她頰下摩挲到高級亞麻布的觸感,鼻中是他清洌好聞的味道。雖然他既不虎臂熊腰,也不孔武有力,然而那與生俱來的骨架是如此平廣,溫暖的體熱是如此令人心安……

終于,她放下一切矜持,一切有關上司下屬、主子僕人、自尊自卑的思緒,緊緊攀住他的頸臂,失聲痛哭。

「我和羅娜從小一起長大,也一起來台灣工作,已經習慣像照顧妹妹一樣的照應她……」她的聲音喑啞。「你不是說,一個人只要看得起自己,別人也會跟著看得起嗎?可是事實不是這樣的呀!發生在羅娜身上的事……還有那些人對我們的態度……事實根本不是這樣的呀……」

他撫著她的背心,沉默無語。

「我們也是人,離鄉在外不遇是求一頓溫飽;我們不是豬狗牛羊,可以讓人動輒打罵和虐待的。」她直勾勾的盯住他,任淚水奔流,移也不移,仿佛借由這樣深切的專注,可以控訴一些什麼。「那些人永遠不會看得起我們!在他們眼中,我們永遠是‘菲佣’、‘外勞’、‘次等人’,就像老夫人一樣,她也永遠不會看得起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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