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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凜佳人(上) 第8頁

作者︰雷恩那

听著听著,宮靜川終于徐徐張目。

目中幽深不見底,好半晌過去,他才靜聲問「夏家大爺為何制止?他該也既恨又怒才是,既然如此,發狠揍那姑娘一頓恰好舒心,為何不允?」

「唉唉,爺這疑問咱也提了,果兒說,她家大爺可是把小姐當成一件好貨,等著以最好的價錢銷貨出去,而貨要好,自然不能有損傷,二爺暴怒動手,摑了一耳光出出氣便足夠,可不能真打壞、打爛了。」再次嘆氣。「爺啊,您說您說,夏家那位小姐心情還美得起來嗎?」

許久、許久,屋內沉默持續,久到安丹以為主子真睡著了……于是忍不住偷覷公子一眼,發現他兩眼一直是張開的,目光靜靜投注在前方某個點上。

少年咧嘴無聲笑了笑,緩緩吐出口氣。

主子此刻的神態他見過無數次。

那表示有什麼計略在主子心中盤轉,待思緒一定,大事成小事,小事化無事,凡事皆有解,天下無事。

天下既無事,那夏家小姐也會沒事吧?

唔?希望如此啊……

夏府賬房位在後院左翼一個小跨院內。

賬房房內深長,前頭是先生們每日撥打算盤、整記慶陽城內夏家店鋪銀錢進出的地方,後頭是各地分號賬目總整之處,最後方則緊連府內銀庫。

庫房鑰匙原在夏家老太夫人手中,但後來老人家仙逝,兩年後,向來無心于生意、只管讀書的夏老爺又染病去世,未出一年,曉清生母楊氏的身子也跟著兵敗如山倒,神智時好時亂。

夏曉清當時年僅十四,家中大權一夕變天,庫房鑰匙改由夏家大爺獨掌,夏震儒仍繼續留她在賬房幫手,皆因她自小苞在祖母和生母身邊學本事,一些伙讓們又全跟著楊氏和她做事,而夏震儒初初掌權,大局方定,根基未穩,將她放在這個位置再合適不過。

只是這五、六年來,夏震儒又陸續安排不少「自己人」進賬房,幾已完全取代了那一群「前朝老臣」們。

雖說是夏家小姐,雖說管著夏家總賬,夏曉清如今也僅是掛個虛餃,賬房先生和伙讓們听令大掌櫃,大掌櫃表面上歸她管,實則直接听主爺夏震儒吩咐,傳報到她這邊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說實話,掌不掌事、管不管帳對夏曉清而言,並非什麼要緊事,只要在意的人皆在身邊,日子能過得平順無波,這樣便足夠。況且領個賬房主事的虛餃,她每月也有一些薪傣,還能私下攢點錢,以應不時之需。

小跨院里,與賬房相對的一排矮屋內,夏曉清坐在敞窗邊,蔥指在一顆顆算盤菱珠間撥彈,另一手輕按賬本紙面,這是今月各分號的帳,大掌櫃說是已核對過一遍,請她再看。

她飛快打著算盤,丫鬟果兒此時抱著一迭藍皮賬本走入。

她听到腳步聲,雙眸抬也未抬,只輕聲道︰「果兒,本子先擱在角落那張桌上,我先對完這邊的,這兩份可不能混在一塊兒。」

沒听到響應,也沒听到往外的腳步聲,她心里一疑,終于抬起臉。

「怎……怎麼了?」果兒直眨著她瞧,一瞬也不瞬。

「小姐,窗外的光打進來,這一照,您臉上的傷真的都不見了呢!唔……看來城郊竹林里那處大宅主子贈的藥膏實在好用,昨晚睡前才薄薄抹過一回,今兒個瘀傷全化開了,好妙啊!」略頓,似思及什麼,靈活大眼發亮。「小姐小姐,那手腕呢?瘀血是不是也化開了?快看看啊!」

這麼一提醒,夏曉清下意識瞥向被掐握出點點瘀青的左腕。

她清眸眨了眨,再眨了眨……真沒看錯啊!腕部不知覺間已恢復原有白哲!

一早便忙于手邊事務,她只管瞧著賬目和算盤珠子,竟到此時才察覺身上瘀痕盡退。

「小姐,幸好咱昨晚堅持拿那匣子藥膏來試,要不您這樣不管不顧的,一回來就把人家給的藥閘子拋到一邊,豈不是辜傷那大宅主子的好意?呵呵,那里的人真好,讓我等在前廳里,還給我送茶送小點,怕我要等得發悶,還有人來跟我胡亂閑聊哩!」

好不容易靜下的心,瞬間又被攪擾了。

夏曉清十指緩緩平放在賬本和算盤上,思及昨日在那神秘宅中遇見的神秘男人……松遼鹽商,在商界權勢傾天……先禮後兵,斯文有禮的模樣最後卻來個語帶要挾……兩個女娃兒……一個過動,一個過靜,死命圈抱她兩腿……男人偷偷勾起的嘴角,根本有意看她笑話……

那仿佛是一場荒誕不實的夢。

她記不得夢境的最後,恍惚心緒一直持續到她出了竹林、回到夏府,一直、一直未回復尋常。

「小姐,那大宅主子究竟跟您談了什麼?您今兒個還沒記起嗎?」說到這事,果兒臉上難掩憂心,都不知一向慧心聰敏的小姐犯哪門子胡涂。

夏曉清記得的。神智一定,昨日在那個錦繡花園里發生的大小事便一件接一件回籠,她記起那男人的要求,當然也不會忘記他話中似有若無的脅迫。

「沒什麼事,就談了談,他說……我可以再想想。」

「還要再想什麼?」果兒一臉好奇。

夏曉清嚅嚅唇瓣,試圖說話,一時間卻無言,因為實在不好說明。

她微蹙眉心想了想,張嘴正要說話,外頭驀地鬧出一陣囂響——

「……有啥不成?!混賬東西!我是夏家二爺,要跟自家賬房拿點散碎銀子花用,還得經過我大哥同意?!這是啥道理?咱好歹也是夏家半個主子!」

「二爺、二爺啊……這、這一口氣就要五百兩,可不是什麼散碎銀子……」

「五百兩在老子眼里就是碎銀!別羅是嗦,那是我夏家的銀子,你心疼啥勁兒啊?有你心疼的分嗎?」

是她那個行徑囂張如霸王、同父異母的二哥!

「小姐別出去!」

丙兒奔過來,臉色發白地拉住她正要站起的身子。

「二爺這陣子三番兩次來賬房討錢,就、就由著他去,他想怎麼干,全由他,反正他是爺,咱們能避就避,躲得遠遠的不要理會他,小姐別再跟他杠上啊!」

她的貼身丫鬟雙手抖得有些厲害。

她緊緊握了果兒小手,在對方想揪住她時,她陡地掙月兌。

「小姐啊——」

不理果兒勸阻,夏曉清起身快步走出去,就見對面賬房已鬧得雞飛狗跳,屬于大爺人馬的大掌櫃一臉青黑,襟口被自家二爺狠狠揪高,整個人幾是足不沾地。

「二……二、二爺,小的實在……實在沒法子、沒膽子撥錢給您,大爺交代下來了,銀庫出入的帳全得作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大掌櫃語帶哭音,說得結結巴巴。

夏曉清甫出現在那兒,大掌櫃眼角余光一瞄,如見救命菩薩,嚷道——

「小姐管著賬房呢!二爺……二爺跟小姐開口,小姐若肯,那、那小的立時取銀兩奉上,要多少都不成問題的!只要小姐說好,自然成啊!」推推推,一推二五六,找到替死鬼,麻煩事不上身!

夏曉清自然知道大掌櫃心思,但事實確實如此,名義上,她的確掌著賬房。

「二哥,咱們家各院每個月皆配有一筆自用花銷,倘要額外從賬房取錢,一切得按規矩來辦,需一條條列出花用的明細,還得跟大哥報備過,有了夏家主爺同意,賬房這兒才好行事,不能單憑你一口價,就將銀子奉上。」

她沉靜道,盈盈身姿立在檐下,春光像能穿透她單薄身軀。

一院子明里暗里觀望的先生和伙讓們見她這模樣,即便是大爺手底下的人,也要替她操上三分心,尤其見火爆二爺陡地松開大掌櫃襟口,大步朝她走去,幾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伙讓都快按捺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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