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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凜佳人(上) 第3頁

作者︰雷恩那

她閉了閉眸不再多想,跟著掏出一條素帕塞進大智手里,又用眼神連連示意,直試到第七遍上,大智才陡地理會過來,連忙抓帕子去擦果兒哭花的小臉。

「果兒莫哭……你哭……我、我也要哭,你別怕……別、別怕,別哭啊……」

「我就哭!就哭!」果兒凶巴巴,繼續抽泣。

夏曉清望著眼前與自己一向親近的兩名僕婢,心弦略弛,唇角不禁發軟。

突然——

「請問車上可是慶陽夏家的小姐?」有誰在馬車外詢問。

夏曉清循聲看去,來者是一名小廝打扮的清秀少年,此時正恭敬站在車身旁。

「我是。」她沉靜答,捺下疑惑。「不知這位小扮有何貴事?」

听到「小扮」二字,少年咧嘴一笑,聲音清脆道︰「我家主子想請小姐到船上一聚,盼小姐賞光。」說著,手往岸邊一指。

泊在那里的是一艘外型有別于載貨篷船的中型舫舟。

南方舫舟通常偏花俏,著重裝飾,然眼前這艘舫船外觀卻頗為樸素,烏沉木所打造出來的船身顯得厚重且結實,整艘船盡是木質原澤,色雖沉,價卻高,也不知何時混進幾十艘灰撲撲的貨船間,一同泊于岸邊,若非留心去看,倒不易一眼辨出。

她正欲詢問少年的主子是誰,舫船上已走出一名矮胖老者,立在船首對她招手。

「清丫頭,上來吧!」

見了人,聞其聲,夏曉清柳眉驚奇般飛挑,隨即輕舒開來。

她淡淡彎唇,朝老人揮了揮袖回應,跟著對少年道︰「原來你家主子是『伍家堂』的老太爺。」

少年掀唇欲說什麼,然眼珠子一溜,竟咧嘴笑出幾分淘氣,最後只道——

「我家主子在船上恭候小姐芳駕。」

抱候芳駕?

這伍家的少年家僕未免太多禮。

伍家老太爺是老長輩,她夏家那位精明干練的老太夫人尚未仙逝之前,慶陽城的伍、夏兩大商家其實交往甚密,生意上有合作、有競爭,那是光明正大,各憑本事。

不過後來她家的老太夫人過世,伍老太爺亦把主事權下放給兒孫,到了這一輩,兩家在生意場上的沖突漸劇,已無當年和諧共進之象。

夏曉清幼時便識得這位伍家爺爺,覺得老人家總笑得像尊胖胖彌勒佛,與自己那位精明且不苟言笑的親祖母相比,伍家爺爺著實容易親近。

獨自隨少年小廝上了舫船,果兒原要跟來,她見她哭得兩眼通紅,眉眸間猶留余悸,還是讓她留在馬車上,要大智陪著。

一上船頭甲板,夏曉清都還不及作禮,已被伍老太爺一把拉進樓型船艙內。

「伍爺爺,那個……適才『伍家堂』的泊船,伍家請來的四大戲班……」她急著說清,心想,這艘舫船該是老早便泊在此處,它停在這兒,離「伍家堂」篷船所泊進的棧道如此之近,有人惡意霸住棧道一事,老人家定瞧得一清二楚,不僅看明白,他心底雪亮,那幕後的始作俑者是誰,八成也是知道的。

內心有愧,她想代夏家道歉,豈知伍老太爺寬袖一揮,渾不在意似的。

「別跟咱提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那些早不歸我管。兒孫自有兒孫福,要合要鬧、要興要敗全由他們,我懶得管,只管自個兒舒心快活便好。」他嘿嘿笑了兩聲。「清丫頭,你來得正好啊,來幫你伍爺爺瞧幾件玩意兒。」

「伍爺爺,我——」夏曉清話音陡頓。

她一雙潤過春雨的眸心忽而湛顫,一瞬也不瞬地凝注在某一點。

氣息微岔,她此時才驚覺船艙中除了伍家爺爺與自己之外,尚有第三人!

那人坐在一面百寶花鳥紋的折屏之後。

屏風後其實是一整幕的細竹簾,此時簾子高卷,天光洋洋灑灑透進,將那人身影淡淡薄薄打在以雪綢繃制而成的屏心上。

長袍闊袖。

那是一道男性身影。

斑大、修長,長發束于身後,男人坐姿閑適。

……也是伍家的人嗎?

夏曉清突然意會到,倘若對方一直就待在那個所在,定將之前那場風波全瞧進眼里了,畢竟那幕細竹簾一開,正巧對準碼頭區,而她在細雨中與人爭執、粗魯奔走、瘋狂撒錢的行徑,肯定就如唱大戲般在對方眼前上演。

臉蛋不禁生熱,疑惑叢生。

她抬手將猶染水氣的發絲撩至耳後,幸得聲嗓猶能持靜,她細聲問道︰「伍爺爺要曉清幫忙瞧什麼?」

她暗想,那人既避于折屏之後,且避得大大咧咧,任由身影投映在屏心上,不掩飾、懶得掩飾,明擺著不願與她照面,那她便也該視若無睹,無須去問。

這一方,伍家老太爺挨了過來,搔著銀白美髯呵呵笑道︰「不就這一座折屏嗎?清丫頭眼力好,快來幫你伍爺爺評斷、評斷,瞧瞧有啥兒名堂?」

夏曉清低應了聲,眸光專注在屏風面上游移,輕徐道︰「折屏為四扇曲屏,無沉重屏座,扇與扇之間以金屬銷扣相接,屏框是輕質的雅楠木材,屏心為上等絲絹,繡百寶花鳥紋,繡功針法……嗯……屬北派繁針繡,一針落四方,表、里、上、下各有章法,花鳥隨觀看方位各有變化,栩栩如生,饒富趣味……」螓首垂下,她唇微張,聲卻止了,覷見一方袍擺不經意地露出曲屏外。

原來屏風後男子穿的是鐵灰色衣袍。

那其實是不太張揚的色調,甚至偏沉了,但樸拙色澤卻因天光的投落,映出一道道暗藏的繡紋,乍看無華卻多姿……她瞅著,竟有些出了神。

「是、是,果然是失傳一段時候的北派繁針繡啊!」伍老太爺拊掌大樂,顴骨紅潤潤。「咱就覺這花鳥紋巧心得很,愈瞧愈喜愛!這舫舟主人與你伍爺爺是忘年摯交,他說,船上的擺設要能道出一番講究,便全歸了我……嘿嘿嘿,他小瞧我,我可以忍,但看低了咱們慶陽城,以為慶陽無人才,那就不行。再說了,他一開始可沒說不能找人助拳說解啊!」

老人家一臉得意,邊說還邊覷著屏心上那抹男人淡影。

……這艘船並非伍老太爺所有!

避在折屏後的男子才是舫船主人!

夏曉清終于懂了。

至于對方之所以遣小廝邀她上船,皆應老人所求吧……

思緒一清,她那時不時要竄出的傲氣忽又爬上心頭,覺得主人家根本不歡迎她這個生客,留下不走只讓對方不便,這又何必?

她暗自作了一個緩長的吐納,啟唇慢語。

「伍爺爺,我近午時分才從府內家丁口中,听聞到有關碼頭區這兒的消息,當時賬房派換零散錢的馬車正要出發,我遂跟了來,腦子里其實無半點主意,只怕太過匆促,還是沒能處理好咱們兩家的事,您——」

「欸,都說別提那些雜七雜八的事,還提?」伍老太爺粗聲截斷她的話,繃起老臉。「過來過來,再幫你伍爺爺瞧瞧這套黃梨木桌椅。你只管說,看出什麼說什麼,來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咱爺孫倆連手,刮一刮那舫船主人,且讓他悔青腸子,悔得五髒六腑都發疼!」

「爺爺……」她一袖被老人家揪了過去,躲都無處躲。

咬住幾要逸出唇瓣的幽嘆,下意識地,她的一雙秀眸再次溜向那四扇成幕的屏風——

那抹影子對老人家挑釁的言語不為所動,只徐徐拉開一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搖。

夏曉清越發不自在。

她心想告辭,伍老太爺卻沒絲毫放人的打算,徑自興奮道︰「清丫頭,你瞧這黃梨木的切面,這是百年以上的老木啊,是吧?是吧?還有這些榫頭跟卯眼的部位……嘖嘖嘖,功夫做得真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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