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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蠻錦郎 第13頁

作者︰雷恩那

驀然間,她五指一收,反握住他的手。

兩人四目相對,她望著那張不好看的臉,卻覺無比可愛,因為他在害羞,目光靦靦,深一層的紅澤這出臉膚,從垂發中半露出來的耳朵紅到幾要滴血,鼻翼正微微歙張。

怎麼辦?她原想過若要在這片南蠻土地上待下,不管是要繼續深進,探尋「刁氏一族」的下落,抑或守株待兔,靜觀其變,她都該自個兒尋個地方落腳,不方便一直這麼叨擾他。

但,她開不了口了,尤其見識到他的怪疾,見到村民們是如何懼怕他……他甚至連雙親都躲。昨日他性子一起,還粗聲粗氣地趕她走,發病時,更是一整個自暴自棄、孤僻陰郁……她若說走,即便解釋再多,他怕也听不進去。

所以……就繼續賴在竹塢不走了嗎?

她悄悄嘆息,心里已有答案。不要他誤解她,不希望他難過,不願意見他自傷自苦。飄零到此蒙他照顧,同是傷心人,或者也能相互安慰,圓一個緣。

心一寬,活水注進,她嘴角揚起翹弧模糊而柔軟。

雙頰依舊發燙,她笑,見他也笑,五官浸潤在單純愉悅里。

對她突然用力反握他的手,他眉峰動也沒動一下,好似他們這樣再尋常不過。

唉,怎會這樣?她有點想撓頭。

「我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鳳錦忽而道。

「什麼事?」她五指略放松,立即感到一股力,他把她抓得更牢。

「我那個每月發作一次的邪病,是有法子治的。」

她立即瞪大眼。「怎麼治?用什麼藥治?很難治嗎?還是藥方不易湊齊?為什麼你拖到現在還不治?」

她急急丟出的一長串問話,讓他鳳瞳忍笑地湛了湛,穩聲道︰「不難治,也不需要湊什麼藥單子,只是我不願意。」

上官淨眼角一抽,圓眸陡地細眯,隨即又瞠圓。「你、你不願意?」有什麼好不願意?!有病能治不治,她都想掐他了!「你在不願意什麼……」

然後,他再度臉紅給她看,既別扭又靦。

他原是看著她,卻調開目線,最後又磨磨蹭蹭移回來,害她一顆心沒來由咚咚咚地重跳。

「說啊你!」

他抿抿唇,慢吞吞道︰「我得找個姑娘成親。兩人……兩人好在一起了,咒一解,邪病便會慢慢除去。」

上官淨一開始沒弄明白「好在一起」之意,怔了會兒,懂了,全身直發熱氣,血往腦門直沖,什麼話都說不出。

他的聲浪穿透她嗡嗡作響的耳——

「我也想治好這病,但哪家姑娘肯嫁我為妻?即便有,可我對人家沒那份心,又怎能成夫妻?我也……我也不願委屈自個兒,若無情意,在一塊過一輩子,死死綁在一起,那多可怕……」

他一笑,慘慘的,卻極為溫柔。

明明是大白天,他瞳底竟有月光。

「所以啊,寧願這麼病著。遇不到心里那個人,一輩子邪病纏身,那也無悔。」

第5章(1)

美之物人人愛,這道理天經地義,只是每次她痴了般望著師哥那張俊龐,看得忘記眨眼,等回過神來,很難不臉紅,又覺自個兒實在膚淺,但……他真的長得很好看啊,既英俊又溫柔……

「等游歷回來,你有什麼打算?」男人拉著她的手,似乎知道她方才又瞧他瞧得失神了,此時嘴角戲謔地翹著。

她垂下熱熱臉蛋,重新抓好肩上的包袱,輕聲道︰「我沒想那麼多。」咬咬唇,抬起頭,頰畔暈暖似乎更濃。「可能……就是老樣子。等結束游歷回來,繼續待在玉靈峰上服侍師尊,和師尊、師姊、師妹……還有你,在一起。」她可以一直待著不走,但師尊說,她年已雙十,趁年輕該下山走走,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她想出去看看,出西海玉靈峰,看些不一樣的人事物,但最後的最後,還是會回來的。

他沉默了會兒,放開她的手。「你心里只有師尊是嗎?」

她一愣。「我……我心里也有你……你知道的。」

他神情有些古怪,目光專注。「那麼,如果我說,我想過點不一樣的日子,要轟轟烈烈、熱鬧滾滾的日子,你會跟我去嗎?」

她怔得更嚴重,許久、許久,終才擠出一句話——

「可是……簡簡單單的,不好嗎?平靜無爭的日子,有什麼不好?」

他掩下長睫,掩下似有若無的失望,下山的那一日,她沒看出來。

昨晚又作夢。夢著以前的事。

游歷江湖兩年,她更明白了,她這性情,還是與世無爭的小日子最適合她。

但,想要平靜無波卻不容易啊……

直到穿過森森莽林,踏進南蠻之境,這兒有山有水、有竹有林,梯田佔滿所有小山頭,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似乎尋回一些往昔自以為理所當然的寧靜,然後……卻又被人猛地轟來一記,攪得頭暈目眩。

所以啊,寧願這麼病著。遇不到心里那個人,一輩子邪病纏身,那也無悔……

他說這話時,語氣如此認命,眼神萬般溫煦,汪亮到她幾難直視。

她不笨的,鳳錦根本話中有話,目光藏情,雖沒坦率表示,那意思也頗為明顯,好似告訴她,他遇到心里那個人了,那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總之,她好像被示愛,又好像沒有。

這種感覺很糟糕,不曉得該怎麼回應,頭疼的是,也不知該回應什麼。

害她這四、五天有意無意避著他,總一大清早就出門,往更遠些的村落打探「刁氏一族」的下落,回到竹塢時,天色都暗下。

此時分,夕陽只剩一點點顏色。

沿著箭涇旁的土道往坡頂而行,竹塢已在眼前,她看到靜佇在不遠處的薄紙般身影,瘦瘦長長,黑發微揚,淡淡一抹輪廓。

她心髒怦然一跳,瞬間感受血在胸中滾動的那股熱,又是那種活著的滋味。

他、他該不會專程等在那兒逮人吧?

待再走近幾步,立即察覺異處──鳳錦站在竹籬門外,面前跪著一名老漢,一輛簡陋推車就擱在一旁,推車上躺著一名大姑娘。

老漢跪伏身子,不住磕頭,也不知求了多久,嗓子如粗礫磨過一般,猶自哭求道︰「咱、咱就這一個閨女兒,求您發發慈悲,救救她吧,真沒法子了,嗚嗚……真沒法子了,她、她這傷,傷得都快魂飛魄散,沒法子了呀……」

上官淨兩個俐落躍身,驀地竄到推車旁。

鳳錦在看她,她感受得到那兩道灼灼目光,頭一抬,亦直直掃了他一眼。

他像是面無表情,讓人讀不太出心緒起伏,但眼神銳利,很有穿透力。

呼吸一緊,她連忙凝神,低頭審視推車上女子的狀況。

探鼻息、膚溫、頸脈。除氣息較弱外,大致無礙,然頸項上有一環青紫,等她再探向女子手脈時,更為吃驚,那細腕上有一道道的傷,雙腕皆有,似自殘不成所留下的刀傷。

她微瞠眸,再次抬頭望向鳳錦。

面對她的疑惑,鳳錦像似視若無睹,卻出聲了,問那老漢。

「倘若救了,往後你如何打算?」

「咱……咱決定了,帶著閨女兒離開南蠻,搬哪兒都成,越遠越好。求求您、求求您大發慈悲,您大人有大量,只有您辦得到,鳳──」

「把她抱進去。」鳳錦聲略揚,適時截斷老漢的哭嚎。

一得到指示,站在主子身後的牛大即走向推車,朝微愣的上官淨點點頭,單用一臂就把昏迷的大姑娘輕松挾抱,帶進竹塢。

老漢大喜,又是拼命磕頭,連連稱謝,老臉上涕淚縱橫。

「明早再來接她。走吧。」鳳錦沉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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