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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嫁玄郎 第19頁

作者︰雷恩那

他唇角淡揚,腦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妻子嬌弱的神態,下一瞬,濃眉不由得蹙起,心中既憐且痛,更多的是對自個兒的責難。

暗暗調整呼息,他跨過前庭大院,走入偌大的廳堂。

里邊正彎著腰、檢視著擺飾在梨花木幾上的盆栽的老管事頭一抬,瞧見風塵僕僕的他,忙直起身子,笑咪咪地道︰「二爺回府啦。」

「嗯。」刀恩海略頷首,邊將披風解下。

十日前,他主動請纓走了一趟湘北,那兒的民團武莊剛集成不久,主要是為了對付猖獗的山賊,用以自保。

臨渴掘井自然太遲,他除了運送一批鐵器過去外,正擬定召集一些武林盟友,與當地官府連手剿匪。

「這幾日,家里一切安好嗎?」他淡問,跟著卸下負在身後的烏剛刀,提在掌中。

老管事接過他的黑披風,撢了撢,老臉仍笑出條條皺紋。「都好。老爺一早和大爺、三爺上縣老爺家作客,今兒個雖是喜春節,但民團操練照舊,四爺與五爺清早便到東城門那兒了。」

刀恩海面無表情地應了聲,正欲啟唇再問,一陣悅耳的古琴合奏由內傳出,行雲流水,清且朗朗,相合相托,古意中顯露難得的活潑。

他劍眉一挑。

老管事見狀笑道︰「今兒個府里來了雅客,專程送琴來給二少夫人的。說是將近兩個月前,也正是上元節那陣子,二少夫人陪著老夫人上『觀音寺』里參拜,回程途中偶見一處小小的賣琴鋪子,下馬一逛,倒與那鋪子的老板相談甚歡。老夫人讓人在石園里設了茶宴款待,這琴曲應是二少夫人與那位雅客一同聯彈的。咱是粗人,雖不懂其中門道,卻也曉得這兩張琴配合得天衣無縫啊!」

刀恩海眉峰更深,面容閃過一絲緊繃,他心中微突,某種警訊從腦海中急掠而過,快得難以捕捉。

「咱先把二爺的披風送去清洗,再遣人送熱水過去,讓二爺您好好淨洗。」說完,老管事轉身從大廳側門走入內院。

立在原處傾听了一會兒琴音後,刀恩海亦舉步踏入內院,不回自個兒的院落,卻是循著那美調,走往石園的方向。

園中一隅,刀家家僕擺上一組簡樸的酸木桌椅,備妥幾色糕點和香茶,又搬來小火爐,將煮水用的陶壺直接擱在爐上,待主客喝盡杯中茶湯,方便再一次為其殷勤添上。

此一時際,幾色糕點被移了開,騰出大半桌面,左邊擺上一張紫木古琴,彈奏之人一身青色寬袍,身形修長,雖是男兒,卻發若流泉,玉面如粉。

而桌面右端則橫置著一張紅木黑紋的七弦琴,琴身發亮,應是古物,彈奏之人十指瑩瑩,似在無心撩撥,隨手便成雅曲。

兩張琴音輕擊輕激、相托相承著。

當最後一撥緩緩流蕩,余音未了,兩人默契十足皆輕按弦面,在最勾人情懷之處止住一切琴聲,聞者莫不心中一激,連一旁伺候茶湯的兩名丫鬟亦面頰泛紅,忍不住蹦起掌。

「原來,司徒先生除制琴、販琴外,還能彈得一手好琴,絲毫不遜于咱們家擊玉丫頭。」坐在中位酸木椅上的刀母膝上覆著薄毯,略現淡紋的嘴角朝著那名玉面男子盈滿笑意。

司徒斂下雙袖,俊美五官在薄陽下輕瓖金粉,有禮地笑應︰「府上二少夫人的琴技更勝在下一籌,她為主,我為輔,若無她琴聲相帶,沒法兒成就佳曲。」

聞言,坐在右側的杜擊玉牽唇淺笑,雪臉因適才的合奏微微泛紅,那暢快淋灕的傾泄尚在她胸中蕩漾。

巧顎揚起,她菱唇正掀,卻陡地震懾住了。

眾人察覺到她的停頓,自然地循著她的眸光回望,瞧見不遠處的回廊下,那高大身影佇足不動,也不知來了多久。

「恩海。」刀母見他出現,慈秀笑容輕頷,示意他過去。

刀恩海踏下廊道,步伐沉穩,走近那張酸木方桌。

「娘。」他恭敬地喚了聲,有意無意地,高大影子將坐在右側的縴細身影整個籠罩住。

杜擊玉十指猶自撫在琴弦上,方寸瀲灩四起,不由得暗暗苦笑。

他與她啊,唉,真不知出了啥兒事了?

他前去湘北辦事,到得今日,已十日未見他了。此時他佇足在她身畔,近得幾能感受到他身上進發的體熱。自上回她發病後,今兒個說不準是兩人靠得最近的時候。

她不懂因由,不曉得他為何要疏離她?想破了腦袋瓜也找不到答案。

這些日子,他突然變得好忙碌,諸事纏身一般,常外出辦事,而一出門少說要七、八日才能返回。倘若留在湘陰,他晚歸的次數則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晚,有時甚至徹夜未回,府中無人知曉他的去處。

包教她疑惑的是,他似乎不願意再與她同床共枕。

兩人現下雖仍住同室,可他每夜總拖過好晚才肯進寢房,而且不上榻,情願屈就在臨窗的躺椅上,囫圖睡下。

依她率真的性子,以往,她定是直接問明白,要他道出個所以然來的。但經過上一回在三合院落那場莫名其妙的沖突後,她著實不知,那樣……算不算是與他吵嘴了呢?

她沒想怨他,只盼他主動來與她說幾句話,將一切挑明,而非讓她獨自一個胡思亂想,又不敢把同他之間的改變說給誰听。

她想,他絕不願把兩人的事兒鬧得府里皆知的。她舊疾發作,她知道他受了不少責難。

她想,他心里多少是關懷她的。

病發的那一晚,她並非全然失去知覺,心口是疼,但那番疼痛夾雜著太多情緒,酸楚澀然,早不是單純且劇烈的疼痛。

她知道是他一口口哺藥喂她,靠在他懷里時,她依稀听見他左胸急遽的鼓跳,他擔憂著她,在榻邊守了她一夜,不曾合眼,這些,她都曉得。

所以,定是為了某個奇特的理由,他才會在她清醒過來後,對她的態度有了教人難以理解的轉變。

究竟是何原因呵……她傻傻地等著他解釋,他再不給個痛快,她向來引以為傲的耐性真要給磨光了。

再有,晚歸的他,到底上哪里去了?

思緒紊亂,她費力寧定,心口再次漫開微微酸楚。她不想陷入可悲的自憐,覺得委屈,可那感覺仍無邊無際地涌上。她首次惱起這樣的自己。

這一方,刀母對著兒子愉悅詢問︰「剛回府嗎?」

「是。」刀恩海靜道,幽沉的目光先是望向那名俊美無儔的青袍客,停頓了頓俊,又淡淡地移至妻子身上。

杜擊玉不知他正瞧著自個兒。

她輕垂玉頸,軟唇淡抿,怔怔地瞅著面前的古琴出神,錯過他深目中一閃即逝的真意。

刀母又道︰「你回來得正好。這位司徒先生是琴鋪的老板,前些時候,娘和擊玉因緣際會下與他結緣,今日,他專程送了一把『夢澤琴』來給擊玉,又分文不收,你得替擊玉好好謝謝人家。」

刀恩海神情有些古怪,視線再次調往那位青袍客身上。

「娘親放心,我會好好答謝司徒先生的。」

听聞此言,那張俊美至極處的男性臉龐淡露笑意,已立起修長身軀,跟著瀟灑地拱了拱青袖。

「老夫人和刀二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正所謂美琴贈知音,能與二少夫人聯彈一曲,司徒此願足矣,再無所求。」似有若無地避開刀恩海過于凌厲的注視,他青袖卷起面前的紫木古琴,抱在腋下,笑笑又道︰「打擾許久,在下該告辭了。」

見娘親似要出聲挽留,刀恩海沉聲搶道︰「我送先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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