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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花 第36頁

作者︰決明

「不是我!你要救的不是我!金絲蠱,到他那邊去。求你,到他那邊去」她顫抖大哭,染滿他溫熱鮮血的柔荑,抓住一縷比青絲更細膩的銀絲,拉扯它,要將它按在赫連瑤華血流不止的狼籍傷口,可那縷銀絲迅速沒入她膚肉間,補起幾乎見骨的刀傷。

她雙手的傷口,消失無蹤,金絲蠱鑽回她疼痛欲碎的心窩內,休養生息,听不見她的苦苦哀求……

「不……不……瑤華……瑤華……」她不要獨自獲救!不要失去他而活下來!她不像他堅強!她無法熬過痛失所愛的苦,再抱著奢望他復生的心願,等他五年再五年……

「怎、怎麼這麼痛……」赫連瑤華悶在她懷中,咬牙忍受亂刀砍殺的劇痛,額上冷汗涔涔,薄亮一片。

「我去找大夫!」德松將行凶歹徒五花大綁並一掌擊昏後,飛奔而行,不敢多有遲延。

「背……又痛又燙又癢,不舒服。」他竟還有心情描述傷勢帶給他的感覺。

痛,燙,她知道,當初她一家遭遇惡徒砍殺,這兩種滋味,也是她昏厥過去前的唯一感受。

但……癢?

是她听錯,抑或他失血過多,神智不清,開始胡言亂語了?

不,她感受到了,那股搔癢,在她雙手之間,清晰明白,那是被詭異絲線滑過肌膚的撩動,更像是將手探入一頭細致青絲間,被縷縷發絲包圍的感覺——

白綺繡更激烈大哭,只是這次的淚,充滿欣喜。

不住發抖的雙手,把赫連瑤華抱得更緊更緊更緊。

發亮的黑絲線,色澤比彼此墨色長發更加深濃,不見白亮的銀,不見澄澈的透明,那又何妨?即便隱隱約約在傷口間探頭忙碌的純黑蟲兒,沒有耀眼的金黃,仍是美麗得教她難以直視。

生命,自會尋找出路,金絲蠱在她這個已死之人的體內仍有孵化機會,那麼,浸濡毒血之間的蠱卵,處于不利孕化的宿主環境,吸著毒,被迫改變習性,失去金絲蠱原有外型,亦毋需驚訝。

「瑤華……」她一直屏著息,凝視黑絲穿梭交織,看著血紅傷口因而密合,黑絲留下的痕跡在他膚上沒有消褪,但傷勢已不復見,直至每一道刀傷不再帶出血液,她才開口喚他。

「是金絲蠱嗎?」他背上的動靜,很難不讓他往這方面猜測,可惜他無法親眼轉頭去確定。

「不是。它應該不能算是金絲蠱……它是黑的。」她破涕為笑,忍不住伸出食指,好輕好珍惜地觸模那只蠱蟲留下的黑線。

「黑心肝的人,養出黑色金絲蠱,真是貼切。」他自嘲一笑。痛與燙,正在舒緩,陌生而奇異的感受,原來就是金絲蠱治傷的過程。

他的身體,孕育出變種的金絲蠱?

不意外。

他曾經擔心過,蠱卵在他體內無法順利孵化,古初歲告誡過他,金絲蠱必須在一具健健康康的宿主軀體內,受體溫包覆,待其破卵而出,它會鑽至血脈間,吸飲宿主鮮血,那時的蠱,脆弱無比,血液中只消有一些些污染或不潔,都會扼殺它性命。

他的血,有著毒香侵襲的後遺,他很清楚,但他無法容許自己遠離那些毒香,綺繡需要它們,她的身體每一分寸都需要藥草沐裕,他不放心任何人去做,誰都不可能比得上他心細……

他在賭,賭一分運氣,賭一分人定勝天,賭一分他對白綺繡的絕不放棄。

他贏了。

他坐直身,模模血濕的背脊及身上那片刀痕累累的破裳,已經模不到任何傷口,他立即執握她的手,細細審查,刀傷此刻只剩下顏色鮮紅的平緩條紋,但錯綜復雜的凌亂紅痕,相當觸目驚心,足見當時她是如何奮不顧身捍衛他,若沒有金絲蠱,恐怕這十根漂亮蔥白的秀指,起碼有六根會被硬生生斬斷……

他再對她板起臉︰「綺繡,下回我不允許你再做這種伸手擋刀的蠢舉,听見沒,不許。」口氣嚴厲,動作卻無比輕柔,將她的手抵在唇邊,吻著,吻著那些淡痕,一道,又一道。

白綺繡無法給予正面承諾,她比誰都更希望不會有下回,不要他再遇見這麼駭人的刺殺,但她不能保證,萬一……只是萬一,又踫上了,自己能忍著不去保護他……

「那人……是誰?他為何要做出如此凶殘之事?」白綺繡想壓下寒顫,卻隱藏不好,聲音依舊听得出正在發抖。

「我不記得。」錯事做太多,樹敵無數,一時之間真的想不起來。「我讓德松去查清楚。別怕。」

「別讓自己身陷險境……」

「我盡量。」看見她這般擔憂,他自有分寸,知道該要好好保護自己,才能不惹她傷心難過。

「幸好……金絲蠱有孵化出來……真的幸好……」她不敢深思,今日若沒有金絲蠱,他該怎麼辦?她又該怎麼辦

「那只金絲蠱,本來是為了救你才吞下去,沒想到最後獲救的人是我。-

「可是它……」白綺繡欲言又止。

「嗯?」

她看見黑色金絲蠱吐完最後一縷絲,氣竭靜止,再也不動。春蠶到死絲方盡,同為蟲類的金絲蠱,走向同樣命運,尤其它的孵化原先便已屬奇跡,一般金絲蠱無法存活的帶毒環境,破壞了它的健康,使它比其他金絲蠱更加脆弱。

它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它的宿主,燃燒生命。

白綺繡真誠地、動容地,在心里向它不斷不斷不斷道謝——

「沒有……它好努力,我謝謝它……」白綺繡抱緊他,藉以抱緊隱沒在他體內,終將化為他的血肉,歸于春泥的蟲蠱。

兩個剛剛被當成麻布袋在砍的人,拍拍彼此衣裳,他抹去她未干的淚痕,她擦拭他被鮮血噴濺的臉頰,再相偕起身,帶著劫後余生的微笑,要進屋里去喝粥,嚇傻了白家人。

白綺繡想起稍早那場景,忍不住發笑。

明明是感動莫名的一家團聚,卻有個哭笑不得的開端,他們夫妻倆被兄長弟弟纏著追問那是怎麼回事,扛著大夫趕回來的德松一臉好憨好蠢,只能尷尬將大夫又扛回醫館。

然後,眾人坐了下來,共享一鍋熱呼呼的什錦雜燴粥,仿佛一頓再尋常不過的家人聚餐,其間,沒有人提及恩怨及仇隙,娘親招呼兩人多吃點,一碗吃完又趕忙催促他們再盛一碗。

胃被熱粥給脹滿,心,被熱絡給填得好暖和,尤其她重新看見兄長露出久違的笑,談論粥攤生意,身旁陌生的清秀少婦是她未曾謀面的嫂子,據說是被兄長熬煮的粥品美味給拐騙到手的,連小弟也不再木然惶恐,總是不理睬人,他已經是個大男孩,都比她長得更高更壯,七歲的青澀模樣不復見,十二、三歲的黝黑健康,比她這位姊姊更成熟些。

飯後,嫂子收拾碗筷,到水缸旁去清洗,白綺繡要幫忙,被她嫂子微笑推拒,她嫂子指指白夫人,要她過去陪伴多年不見的娘親。

她看見娘親獨自一人站在灶前,擦擦抹抹灶旁油膩水濕,雙肩輕微抖動著,她慢慢扶牆走過去,來到娘親身邊。

白夫人沒抬頭,知道是她,娓娓道︰「娘曾經托人帶我進去赫連府,冒充制衣的老嬤嬤,成功踏進你的房間。」白夫人手里抹布忙碌來回,灶瓦被擦得干干淨淨,卻有水珠子再度墜下。隨著她淡淡開口,水珠子落得更凶︰「娘看見你……躺在那里,沒了氣息,一動不動,娘替你量身,偷偷貼近你耳邊喚你,你仍是不醒,你瘦了好多,雙手像枯柴枝一樣,好像一折就會斷,我那時好懊悔——我做了什麼?!我逼自己的女兒去做了什麼,!我怎麼會害你變成那樣。?!我答應過你爹,要好好照顧你們三個孩子,卻害你枉送性命我無法原諒自己,娘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的所作所為,娘在心里默默發誓,我不要報仇了,什麼都不要了,娘只要你回來,回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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