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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花 第31頁

作者︰決明

他是……認真的!

他在交代後事!

白綺繡听出他的用意,胸口一緊,他一定感覺到了她的反應,因為被包攏在他掌間的小手,重重顫了顫。

「赫連瑤華,你……」要開口竟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她該感謝他嗎?他透悟了自己犯過的錯,于是要盡力彌補,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有他幫助,爹親的仇就能早日報完,而她,手不染血腥,毋需再暗殺任何一條性命……

可胸臆涌上的那股焦急怒氣又是什麼呢?听到他說把一切都留給她,要德松取他性命時,為何她想沖喉月兌口,叫他別胡言亂語——

他笑中帶嘆,一叮︰「我的死,能令你開心,這件事是讓我感到有些悲哀,不過,值得,一定值得。要是把你救回來,只是害你被仇恨折磨,那絕非我的本意……綺繡,我不知道你這麼痛苦,我不知道我教你這麼痛苦。」他將她的雙手握得更牢。「幸好金絲蠱把你帶回人世,我仍能為你做最後一件事,這是我虧欠你的。」

溫熱的淚水,在他手背上,一點,一滴,紛紛墜跌,它們不斷由她緊閉顫動的眼縫間掃出。

不是這樣的……不對!不對!

當初她舍棄了性命,為誰?

為他呀……

她不要誰傷他,不要他身陷險境,她寧可死去的人,是自己,她寧可這輩子永遠不醒,也不要他知道了她的來意,知道她包藏的禍心。

她懊惱著自己為什麼會說出仇恨他的事,就因為五年漫長的沉眠,使她甫醒時昏沉惘然,完全沒弄懂自己身處何地。幻境?現實?眼前的他,是過度思念的虛影,抑或是連她死去也無法擺月兌的夢魘,提醒著她與他永遠沒有以後……

當她越來越清醒,了解她並不是一縷飄緲于茫茫彼岸的幽魂,她回到今世,更將不該說的話,盡數說全了……

全完了……

結束了。

他終于看清她的真面目,他要失望、要憤怒……要收回所有對她的愛情……

她生自己的氣,所以自從醒來之後,她又郁又惱,怕被他傷害,他暴怒的模樣,她連想都不敢去想,她希望縮回黑暗中,保護自己,寧願自己依舊是毒發身亡的「白綺繡」——

與其受他仇視,不如死去,至少那時的她,得到他的全心全意。

但她沒有料到,面對存心殺他的她,他不僅沒有邪佞無情地報復她,還甘願將他的生命賠給她——

他說錯了!她一點都不會因為他的死而感到開心!

「這眼淚,是代表你對我仍有些些不舍,綺繡,是嗎?」他珍惜地承接豆大的瑩瑩水珠,自我解讀。

「取、取消對德松下達的命令,我不需要你這麼做。」她咬唇,咬不住說話時雙唇的顫抖。「只要我死,就一了百了,恩怨情仇由我帶走——」

她的雙手驀然一緊,被他收牢的十指鉗嵌。

「綺繡,再說這種話,我要生氣了。」赫連瑤華眉目嚴肅,她老把「死」字掛嘴邊,反覆提醒著失去她的那段惡夢歲月,他可是半點都不想再經歷天崩地裂的深濃絕望。

「你那番自作主張的話,我也很生氣!」她低低吼回去︰「問都不問過我,便自以為對我是最好的安排,不容我死去,在我體內育養謎樣蠱蟲,現在又決定幫我鏟除殺父仇人,擅自要我生,擅自要你死,你這剛愎自用的男人!」

「自作主張的,又豈止我一個?你不也一樣?飲鴆毒,在我眼前斷氣,給我五年的相思、五年的折磨,你問過我嗎?!問過我願意讓你離我遠去嗎?!」赫連瑤華不曾口氣如此嚴厲待她。

第11章(2)

這是兩人頭一回在言辭上爭執,猶如每對尋常夫妻,偶有意見不合,偶會拌嘴,偶會針鋒相對。本來佇于一旁的德松不方便介入,默默退了出去。

「我那麼做有我的理由。」白綺繡扭頭逃避他的責難目光。

「我與你相同,我也有我的理由。」赫連瑤華口吻放輕,眸光轉柔,氤氳那張暗青色臉龐上的疲憊倦意。「我的理由,是不想再見你在我與親人間兩方撕扯,我不要你被血淋淋扯成兩半。如果我的決定能使你快樂,什麼代價我都可以付。你呢?綺繡,我說了我的理由,你可以告訴我,你的理由?」

「不……」她不想說,不想讓他探究得更多。

「綺繡,不要教我連死都不明不白。」,

「不……」她不要他死。

「你喝下國舅爺帶來的鴆毒時,你心里想的是什麼?」他進逼一步,以溫柔無比的聲調。

是的,他知道是國舅爺對她下的毒手,那日副管事神色慌張來報,以「國舅爺入府要找少夫人」的焦急消息吵醒了他,他不顧衣衫不整、長發凌亂,赤足奔至天香廳,面對疼心泣血的一幕。

他最擔心的事、努力想避開的慘況,仍舊在眼前無情發生。

得罪陸丞相與國舅爺,他並無恐懼,唯一教他掛心懸念,是她的安危,他防過他們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他藏著她,不給誰機會接近她,他只錯料了國舅爺會親自上門,帶來劇毒,以及,她竟也乖順喝下——從國舅爺口中,他听到了事情的真相,沒有強押,沒有強灌,甚至國舅爺沒有指名道姓逼她喝毒,國舅爺不過是暗示她,那杯毒是否該賞給不听話的他,她卻一把奪下,將之飲盡。

他挾帶強大怒焰,在她死後一年內,與國舅爺正式決裂,而他的羽翼早豐,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赫連瑤華」,國舅爺待他之恩,近十年為他作牛作馬,背負國舅爺不願弄臭自己的丑陋污名,夠了,早就夠了,若不夠,再加上殺妻弒子之恨,也相抵殆盡,于是,他不存任何歉疚,從皇後方面下手,後宮爭斗與官場榮寵息息相關,說穿了,國舅爺的尊貴,全拜他長姊母儀天下所賜,一旦皇後不再是皇後,國舅爺又值多少呢?

他與國舅爺的最後一次交談,是國舅爺難掩懊悔,說著︰「養虎為患。」

「那只虎,本打算一輩子效忠,被當成狗來使喚也無妨,可是,它的主子強行奪走它心愛東西,與其說是它背叛,不如說是它的主子背叛了它——」

于是,虎爪反撲,咬斷國舅爺的咽喉。

「綺繡,你那時,是想著我的吧。」赫連瑤華再問她。

「不……」她仿佛除了「不」這個字之外,再也說不出其他言語。她否認得太虛弱,間接坦誠她的口非心是。

「你怕,喝下鴆毒的人會是我,你不希望我為了你,開罪國舅爺,你想保護我,即便知道危及自己性命,同樣義無反顧,你無法見我受到威脅,這就是你理由,我有猜錯嗎?綺繡。」

她若如她所言地恨他,就該讓他成為國舅爺的眼中釘,藉國舅爺之手除掉他,想盡辦法將那杯鴆毒送進他嘴里,達成她報復的目的,她卻沒有這麼做。

她努力想恨他,又不得不愛他,她倍受兩方折磨,她對他的愛,並不像她口中倔強所說的,自始至終都不曾存在,她在抗拒著自己的心,所以她死而復生之後,態度丕變,她將她自己逼得太緊,逼自己逃離他——他終于看清楚她的用心,假若她對他只有恨,他對德松下達的命令便不會改變,他會幫她如願以償,痛快報了她爹親慘死之仇;然而,她恨他,也愛他,她更恨自己為什麼愛他,她在他面前想假裝恨意,卻只能做到這種地步,一個光听見他想尋死便會激動落淚的女人,已經藏不住她最真實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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