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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騷小曇花 第32頁

作者︰決明

「好痛……」兩只手臂沒放下,仿佛在等我彎下腰抱。哼,想都別想。

我在思索,現在如果揮手要你滾,有多大的成功機會讓你到別的地方哭去。

「嗚……爹……娘……好痛……我好痛,嗚……你們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留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在這里好怕好怕,嗚……好痛……都沒人要理睬我,嗚……」你的拳兒沒在揉眼,讓我瞧見你眼淚流得多洶涌,我從沒見人如此哭過,又丑又難看,不過因為你年紀稚小,哭成這樣也不會讓人恥笑,你的淚像瀑布,不住地從眼眶淌下,像不會有流盡之日,我對這種棘手事毫無經驗,也不打算為你首開先例,知道自己想轉身回房,這念頭沒斷過,雙腳卻不是往後退,而是跨出了門檻。

「爹……娘……」你還在哭。

「你爹娘哪去了?」我在你面前蹲問,話離了口,我自己怔忡不已,我以為自己要問的是——你還要哭多久才滾。

你的手臂像逮著浮木,勾在我脖頸後,整個人掛在我身上,滿臉眼淚鼻涕隨著抽噎而滴落,我嫌惡皺眉,想要撥開你,卻先听到你哭著顫音,「天上。」

原來也是孤兒,與我一般。

「真的有這麼疼嗎?」又是驚訝,我真正想說是——找別人哭去。

「疼。」小腦袋在我懷前點了點,聲音悶悶的,也有些可憐兮兮。

「是臀兒疼還是失去爹娘的心口疼?」總覺得你方才哭爹喊娘的聲音遠比嚷痛還要淒厲。

「都疼……」你的眼鼻嘴都紅紅的。

「要抱著我就不許哭。」否則別怪我起身走人。

「可是心里難過就會哭呀。」你說得理所當然,仿佛阻止你哭泣的我才是大錯特錯那方。

「那你就放手。」我不想當草紙,讓你拿來擦淚擤鼻涕,想來就噁心!

「不哭了,我不哭了。」你邊說,邊拿我衣服抹臉……看到胸口一片濕糊,我懊惱自己今夜的多事,早知如此就放任你在檐下哭到瞎也沒我的事!

唉。

「別像只蟲子攀樹,站直身子。」怎麼有人身子能這麼柔軟,像以前娘親買給我的棉糖,如白雲一般,不敢用手踫,怕踫散了,嘗進了嘴里,滿滿的糖甜香滋味。

「我臀兒痛……」

「我不會替你揉的。」我狠然打碎你的希冀,眸子再怎麼閃呀閃也沒有用,我不心軟。

「我娘都會……」

我是你娘嗎?——我很想反問,但我不想和一個女乃娃兒爭這毫無意義的事兒。

「你跟我來。」話一說才發現你輕得可以讓我抱著走,干脆一把拎著你進我房里。

「你要幫我揉藥嗎?」

「我房里沒有藥。」瞧你哭得淒慘,我想到一個方法解決你的疼痛——雖然我非常不願意用這個方法,但是只要能讓你止住哭泣,說不定就可以趕你走了。

我打定主意,取來紙箋畫符,這是止痛符,能讓一個肚破腸流的人還能談笑風生的咒術,用在撞疼臀部這類不見血的小傷口似乎牛刀小用,但為了我的耳根清淨,我想很值得。

「把眼閉上。」我拿著符回到你身邊,命令道。

「閉上?」你仍用著水濕清靈的眼看我,眼里有快滿溢出來的信任。

「對,閉上。」快快轉開那種波光粼粼的楚楚眸光吧,看了刺眼。

「喔。」你沒追問我要做什麼,完全听我的話。

我把點燃的符壓按在你臀兒上,當符燒盡,咒術便進到你體內,將所有痛楚化為虛無。

「熱熱的……咦,不疼了耶……」你很驚訝,想轉過頭睜眼,我立刻壓制你的腦袋,嚴令出聲。

「不許張開眼。」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也不想暴露自己是秘術師的身分,就是為了這世代家傳的秘術,我的家人被一夕滅盡——我爹的秘術惹來殺身之禍,我引以為誡,死守秘密。

「好舒服……」你傻笑。

「喂!別睡我床上!」我不敢相信你就大刺刺在我的床上打起酣呼,任憑我叫你喊你,你一動也不動,我幾乎以為你是假裝的,連拍了你的臉頰好幾下,拍紅了豐軟的頰,你還是不醒。

「我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威脅,應我的只有微微呼聲。

「我真的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將威脅實行,打橫抱起你,真的把你放在房門外,關起門扉。

「終于安靜了。」久違的寧靜清幽,我真該死地想念你。

坐回桌前,繼續畫我的圖。

忽而一陣沁冷的夜風從窗外吹入,將桌上的油蠟火焰差點吹熄。

「風怎麼變大了?」我抬頭。

你睡在外頭,會冷吧?

不對,你裝睡,說不定早冷跑了。

我勉強把注意力落回紙上,看到自己畫出一張完全失敗的圖,這是今夜第二回的失敗之作,原因全在你身上。

第一次是你哭聲吵到我;第二次你安安靜靜,同樣讓我心神不寧。

我再度跨出門,這回卻是把蜷縮在檐下的你抱回我的床上。

我一定是瘋了。看著那張酣睡滿足的臉蛋,我擰皺眉心,而且最令我不解是這種事還不僅止發生一回!

我的床上,幾乎夜夜都睡著你,早上醒來望見的第一張容顏,都是你。

我一點都不希望和你熟悉,我痛恨這種親昵感,我根本不想要被人這樣依賴著!

「你為什麼畫完圖就撕掉?」你老愛追著我問這個同樣的問題,我不想答,當你不存在似地漠視你。

說出來,應該會嚇壞你。

我撕畫,是為了殺人。

「你畫得不好嗎?可我覺得不難看呀……」你挨坐在我身旁長凳,用最近距離看我作畫。

我的眼由手里畫中挪到你臉上,對于你的審美觀感到可笑。

「你覺得這張畫得好看?」猥瑣的長相、面露凶光的男人肖像,能稱之為好看?!我忍不住嗤問。

「人是不好看,可是你畫得像一個真實的人,不像我在爺爺房里瞧到的那些,眉呀眼呀全是歪的。」

「你也覺得人不好看,是吧?既然不好看,當然就是撕了他。」撕畫的聲音總是能令我渾身血液沸騰,看著畫里人物被左右撕分,五官剝離,我心里的獸被喚醒,我無法滿足,將畫再撕得更粉碎——

不夠!還不夠!我接連又撕了好幾張畫,在撕裂聲中想像畫里的每張臉孔都將面臨怎生的死劫,我開心地笑了。

我蘸著爹娘及弟弟們的血,從他們的血里看到最終一眼所見到的每一個仇人,那些猙獰無情的嘴臉變成我家人臨終遺見……我被女乃娘牽去市集買糖,成為殘活下來的遺孤。我繼承秘術師的血脈,以血腥秘術替家人報仇——我才幾歲,手無縛雞之力,拿劍不成,舉刀更是困難,但是我用著我擅長的方式,一個一個終結我畫出來的仇敵。

我知道你嗅出了血墨的怪味,不知從哪拿來硯台及墨條,每天跟前跟後地磨新墨給我畫。笨蛋,普通的黑墨只能畫圖,根本不能助我任何事情,以血畫出來的人物,生命才由我掌控,否則無論我畫多少、撕多少都是做白工。

我老是看著你狼狽沾了滿臉黑墨,又滿心期待捧著黑墨在我周遭打轉,無視你的用心,卻逐步被你的耐心打動。

從失去家人這些日子以來,我有多久不曾「真正」繪過圖了?

我讓爹的師兄收養我,他對于我爹及我的秘術師身分一無所知,只以為是暗夜惡匪闖入我家洗劫財物,事跡敗露而狠下殺手,卻不知道真正的禍端出自于斐家承襲的秘術師血脈。他以為我善繪,是源于爹娘的畫師技藝,殊不明白我繪圖,只想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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