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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芽 第24頁

作者︰決明

她也是一肚子的不願意呀!梅舒遲是主子,有權力及能力替她撤了這場婚約,但他什麼也不願做,甚至……興致勃勃地讓人張羅她婚嫁的衣飾、陪嫁物,連她爹梅盛都不見得有他的一半勤快……

說實話,她心里是有些氣惱他的,氣惱他沒瞧見她的抗拒、氣惱他不懂她不願嫁的請求,甚至氣惱他……對她沒有半絲不舍。

只要他開口讓她別嫁,即便是要挑戰爹爹的怒火,她也會無所畏懼地向爹爹爭回終身大事的權利,只要他和她站在同一個立場。可是,他卻將她遣離了身旁,留在梅舒城身邊幫忙,嘴上給的理由是因為梅舒城欠人手忙不過來,可梅舒城的忙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若真要遺她幫忙,好幾年前就遺了,還需要用這種爛理由來唬弄她嗎?真以為她頭腦簡單、四肢發遠,腦袋都不拿來用的嗎?

「唉。」呵出一口寒氣,白茫茫的嘆息打從苦悶的心口而來。

掃落葉、掃塵埃,也掃她滿心惆悵,可惜的是,落葉塵埃收集成簍後,只消一把火燒,哪遺留個影兒?獨獨惆悵,掃也掃不盡、收也收不齊,焰火也燒不去。

看著掃聚成一堆的葉子在青焰中逐漸被吞噬,那股惆悵不減反增。

「第十聲……」

飄渺的男聲不知何時介入她的思緒,那聲音——

「四當家?!」

梅媻姍被那蜷縮著身軀,蹲坐在火堆旁取暖的梅家小四給嚇了好大一跳,若不是認出他有氣無力的聲音,恐怕她手上的竹帚早就招呼過去了。

「……再添些葉呀……火要熄了……咳咳……」梅家小四被煙嗆得直咳,泌淚的眼閉得死緊,像是因煙燻而張不開,當然實際上是因為他還在半睡半醒之中。

「四當家,您要取暖怎麼不回房去,讓下人替你燃火盆還是暖炕?」

「……涼亭好冷……不好睡……」

「所以您不回房里睡嗎?」

「要睡……只剩一個月可以睡了……」一個月後,梅家小四忙碌的當家生活正式宣告展開。

梅媻姍覺得兩人的對話找不到交集,在燒葉的火堆里又添了落葉,讓火堆燒旺些。見梅家小四睡得香甜,一副天下無大事的悠閑樣,一團火就能讓人好幸福好幸福,這樣的幸福看似簡單獲得,然而真的如此容易嗎?

她索性竹帚一擱,也跟著圍在火堆邊,伸出雙掌,烘煨著火焰的溫暖,也想擷取這樣簡單的幸福。

「我要喝三哥的菊井……」來壺熱呼呼的香茶吧,好冷。

「我去哪里找菊井給您?」她苦笑,她已經被遣離了梅舒遲身邊。

「三哥……你的護師欺負我……」梅家小四眼沒睜就先告狀。

「告什麼狀呀?!現在哪里生個三哥給您?」

「你和三哥……形影不離呀。」眼瞼撐開一條縫,瞟向她。

形影不離……嗎?

如果真是形影不離,她又為什麼獨自在這個地方掃她的一地倜悵,藉著一小團火堆來溫暖自己愁然的心?

「你在的地方,三哥一定在……」打個哈欠。

「您這樣的『認為』已經被打破了,現在三爺是三爺,我是我,沒有形影不離這玩意兒,連最後剩下的主僕關系也撇得一乾二淨,甚至……不要我留在他身邊,不讓兩人再有交集。平心而論,他真夠冷靜,簡直冷靜到了無情……」梅媻姍凝瞅著焰火,埋怨呵,是真的埋怨他,也埋怨自己無法爽快地對他說「我不嫁,你去替我善後」這種話。如果她開了口,他願意幫她嗎?若是以前,她敢點頭如搗蒜兼拍胸脯掛保證——他會,一定會。可是經過那夜菊圃一事,她的自信大概只剩下螞蟻一般大小了。

我嫁、我不嫁、我嫁、我不嫁……

那折辦的菊花是他親手摘給她的,也是他的答案,嫁與不嫁,全憑了那朵菊,所以她會點頭下嫁,他也月兌不了干系。

見身旁的梅家小四又發出輕鼾,腦袋因無處支撐而微微晃擺著,看來睡沉了。梅媻姍又好氣又好笑,他真不是個適合聆听的對象,總听沒兩句話就跑去陪周公對弈嗑瓜子,將訴苦人的心酸當成睡前故事來幫助睡眠,真是……

不過也因為梅家小四的怪癖,讓她終於找到一個人能安安靜靜听她說話又不會取笑她、不會因她的奢想而嗤之以鼻,這讓梅媻姍更放心地「自言自語」和梅家小四聊心事。

「陪伴了他十多年,這情分,就只值一襲鳳冠霞帔、喜帕紅縞是嗎?一個主子對下人而言,他做的,夠多了,我爹我娘都說要知足,他們真的也是很開心,光瞧那襲霞帔,上頭又是繡金絲又是系珍珠,恐怕它的價錢遠勝過我們一家的賣身錢,可是……我一直沒辦法開心起來,是不知足嗎?不知足一個主子為我所做的一切嗎?我清楚自己心頭一直有個缺憾,他替我填了好多東西,從以前開始他所做的,一件件擱在心上,但那缺憾還是在,像補不滿的,尤其是每回瞧見他一次,那缺憾就裂得越深,那缺憾他能填補嗎?還是只會讓缺憾擴張到無法愈合的地步?」被火堆煨暖的柔荑貼在心窩,掌間的溫度卻傳遞不到心里。「他已經是一個這麼好的人,什麼事都讓我擁有完全的決定權利,他只是笑笑地等著我告訴他,我要這樣或是我要那樣,他沒有反駁過一次,哪像我爹,總是認為女人得完全听從男人的話,爹親是天、夫君是天,什麼決定都不用問過我,他說了就算……他是個這麼好的人,可是我也痛恨他是這麼好的人,如果他能夠強硬地告訴我『我不許你這麼做』、『我不許你將我視為主子』、『我不許你嫁給梅項陽』霸道地留下我,現在我又何需在這里埋怨著他的好……還是,對他來說,我,梅媻姍,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家伙,我的去留對他都無所謂?」

「你若這樣想……是侮辱我三哥……」梅家小四的聲音又沉又輕又含糊,若不是四周太寧靜,很容易被忽略在風聲之中。

此時無風,所以他的嗓音,如此清晰。

「有眼的人……都看得出來,我三哥待誰最好……沒眼的人,都感覺得出來……除了兄弟,我三哥最在乎誰……難道要掏了他的心、挖了他的肺,才能瞧清……他心版上刻著哪一個人名嗎……」

炳欠連連中,梅家小四勉勉強強也斷斷續續地說完話,睡熟的模樣偏偏又說出一番頗具深意的言詞,讓梅媻姍無法分辨這是梅家小四單純的夢囈還是

「四當家,您……清醒嗎?」梅媻姍多此一舉地問。

她見識過梅家小四完全清醒的模樣,那簡直是——呃,判若兩人,可那個清醒的梅家小四也不是現在這副慵懶貪睡的模樣呀。

等待許久,回應她的,只有輕鼾。

丙然……是睡死的。

在梅媻姍以為他會睡上好些時辰而準備起身離開時,梅家小四又開了金口。

「我是清醒的……」

「是嗎?」她懷疑。

「你等會兒……揪五、六個梅莊人問問……就知道我沒、沒騙你……」又長又黑的翹睫蔽掩的眸子沒有半分醒意,話倒說得挺齊。

「知道了又如何,還不是更添惆悵。」她清楚他回的話不是指他清醒與否,而是梅舒遲心版上刻著的那個人名……

「知道了……就邁開大步,去追我三哥呀……那男人,蠢呵,你靠近兩步,他才小小跨近一寸……你退開一步,他卻退離十丈……十多年的情分,你還不懂他嗎?是因為你不要他,他才被迫不要你……你現在怪他什麼冷靜無情、什麼太好不霸道……簡直是做賊在喊捉賊……好的全讓你享去了,壞的才留給他……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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