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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芙蓉軍師 第8頁

作者︰鏡水

只要鎮定處理,小心謹慎,她相信誰也不會發現。她有把握。

望著前方的英挺背影,她想到某個夜晚,他也曾這樣依著自己的步伐,薄情地將她拋在後頭,害她追趕得氣喘吁吁。

「注意點。」他出聲。

一回神,才察覺他放慢了速度,側首淡睨。

「是!」她趕忙答應,忽而沉思,認為這是個好機會,舌忝舌忝唇,正經問道︰「請問將軍,為何你決定考武舉?」這是她存在心中三年的疑惑。

當時說要考的人明明是她,怎知他竟搶先一步。她想過很多個答案,但還是需要當事人來證實。

他瞥她一眼,只是簡單道︰

「我本來就選擇從軍。」進書院讀書不過是順從家人的意願,只是一個過度階段,學習的同時,也在等待機會。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其實他們倆的志向是一樣的。她莫名地感覺愉快而綻出笑意,「嗯,前面有個小村落。」她沒有輕率前進,只是低聲道。

「我看到了。」他直視前方。

「有人。」她眯著眼。

不遠處,一名衣衫襤褸的婦人抱著孩子,枯瘦的臉龐在瞧見他們著的是官服時便似遇見凶煞惡鬼,猛地搖手道︰「不不!咱們已經沒銀子沒糧食了,什麼都沒了!拜托你們……拜托你們……求求你……」話還沒說完就急著後退,卻絆了一跤跌坐在地,懷中嬰孩因而大哭起來。

湛露先望向上官紫,而後很快下馬,奔近那婦人,將她扶起。

「你沒事吧?」一股酸臭味傳來,她這才察覺他們身上穿的衣裳不僅破爛,也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污穢。「有沒有跌傷?」她溫和詢問,並沒有因為嫌棄骯髒而放手,依舊攙著。

這小小的友善,似乎讓婦人受寵若驚。

「你、你……」瞪大了眼,婦人望著眼前的湛露。

「咦?你的孩子長痘子呢。」湛露瞅著那嬰孩,想逗他別哭,卻發現他瘦弱面頰上除了一點一點的痘疤外,還非常潮紅。她微愣,探手模上他額頭,「他發高熱啊!你得趕緊帶他去看大夫——」

「這里沒有大夫。」婦人不再認為湛露有敵意,淒楚垂淚,「遼東這里是塊死地,已經……已經被那些官玩完了!」或許是再也忍不住,她掩面痛哭。只听她哭喊道︰

「他們把戶里的男丁抓去代替逃亡的軍戶做徭役,家里沒男人干活,卻又向咱們課以重稅,有時候甚至帶著兵馬四處搜刮,無法無天,掠奪這個村又去下一個!咱們怎麼和他斗?怎麼斗啊……」

湛露憂患抬眸,看著從那村落陸續出來探看的老弱婦孺。他們個個如乞丐般蓬頭垢面,臉色衰頹,有布料能夠遮身已經算不錯了;再往里頭望去,街巷牆塌瓦落,蕭索冷澀,旁邊那些居所破的破、殘的殘,有的沒有門窗,有的只用稻草作屋頂,根本無法遮風避雨。

上官紫在後頭看進一切,包括她僵硬的背脊,她身側隱隱顫抖地握拳。

湛露閉了閉眼,隨後睜開。

往懷中掏去,只有行軍乾糧,她下意識地回頭,道︰

「上——將軍,可不可以——」將他們帶回軍營妥善照顧?她想這麼說,卻又立刻明白這種一時心軟的做法只會擾亂軍營紀律,僅治標難治本,萬萬不可行。

上官紫睇視著她神色中細微的為難與掙扎,而後,扔了個小盒子給她。

「拿去。」

湛露伸手接下,瓖有金邊的檀木盒小巧精致,她疑惑地打開一看,草藥的馨香立刻撲鼻而來。

「啊……是藥膏。」透明的凍狀物幾無雜質,翠綠澄澈,更漫出芬芳,就算她不懂醫術,也看得出是上等藥物。領悟過來,她很快地將小盒子和乾糧一並遞給婦人,道︰「來,這些都給你。」

那婦人瞠大凹陷的雙目,所能做的,也只是抖著聲灑淚道謝︰

「多謝……多謝!」

「不……」湛露欲言又止,自己只是送些乾糧這般渺小的幫助,實在承受不起那充滿感激的謝意。目送婦人而去,她徐緩地踱回到自己座騎旁,牽著韁繩,睇向不遠處那殘破的村落,幽幽念道︰「日照千門物色新,雪消山郭靜風塵;閭閻處處聞蕭鼓,遼海城頭……也有春。」這詩里歌詠的遼東繁榮、祥世,如今在哪里?

在哪里?

「將軍……容下官請問,你為難嗎?」她極慢地轉過頭,直直瞅住俊美剛正的男子,眸光清澄,道︰「在得知必須討伐人民之時,在看過這樣的景象以後,如果要你下令,你會感覺為難嗎?」

上官紫聞言,內心有著輕細的撼搖震蕩。領兵面對敵人時,猶豫和遲疑是大忌,若意志不夠堅強,就沒有資格指揮部屬。

他經歷過大小戰役,總能在最危急的時候準確命令,但是,保家衛國、抵御外侮是一回事,將刀刃對著自己國家的人民又是另一回事。

為何?為何她竟能看出他心里的為難?他沉默住。

她卻輕聲代他道出︰

「你有的,對不對?」她深遠又蒼茫地輕喃︰「我知道你有的……」說不出什麼原因,或許是因為他們現在一起目睹居民的情況,所以感同身受。

她就是知道他有。

上官紫帶有深意地注視著她,說不出是何意念,他緩慢啟唇道︰「你看不過去,下不了手,這樣軟弱的慈悲為兵家大忌。又或者,你能夠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以不愧對你軍人的身分,令其干戈載戢。」

這番似乎帶有暗示的話語令她怔住,極是訝異地凝視著他,他亦不曾移開視線,承接她的注目。半晌,她整肅臉色,收復私情,拉鞍上馬,對著上官紫的表情已然變換。

「將軍教訓得有理。」她道。

上官紫沒有再開口,只是拉扯馬頭,往西邊而去。

她跟在他的馬後,斜陽將他的身影拉至她座旁。

※※※

「屬下認為,咱們應該埋伏在金山,伺機取得制高處才能一舉攻破。」

「金山?可是此處多有落石山崩,沒有熟悉的人帶路,恐有不妥。」

「那麼,還是從遼河這個方向過去?此地險要,若是以這個方向,定能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嗯……」

數名將官發出同意的聲音。

「將軍,你以為如何?」副將開口詢問。

上官紫盯著朱砂圈點的地圖,沉吟一會,道︰

「還有誰欲建言?」

一陣寂靜後,湛露站到了前面,「將軍,下官有意見。」

他眼里閃過微光,沉聲道︰「說。」

「啟稟將軍,下官以為,不該將干戈對著大明子民。」她此話一出,頓時引得其余將官發言。

「你沒弄錯吧?咱們來此的目的就是要平定民變啊!」

「是啊,若不干戈相對,難道以雙手肉搏?」

「你這小子不是在說笑吧?」

「請各位听我一言。」她打斷他們,處於眾雄武男子環伺中,氣勢堅強卻不致狂妄賁張,誠懇且認真地道︰「所謂民變,民為何而變,必是由於他們有所請願及要求,因無法得到回應,才導致不滿,進而反抗,最後武裝斗爭。」

掌握眾宮的注意,她用著清晰的語音,態度始終謙遜,徐徐道︰

「遼東此地,有大明一代,經濟有所發展,人民生活穩定;但曾幾何時,這種景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殘破、衰頹,請各位看看這個,」她拿出自己幾夜沒睡所畫的圖示,鋪陳於大家面前,指道︰「軍戶是遼東地區基本成員,所以軍營田幾乎是所有的耕田,這些圈起來的地方是朝廷營地,然而,有半數以上被官吏私吞。他們不僅侵佔營田,更佔軍為己奴,使許多營田無人耕種,只能任其荒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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