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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上) 第18頁

作者︰黑潔明

確定它已經恢復冷靜,他抬起頭來,搜尋她的存在,當他發現她,她能看見他松了口氣,瞧見他嘴角輕揚的微笑,和那雙烏黑瞳眸中溫暖的笑意。

一瞬間,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然後,起風了,那風是冷的。

她打了個顫,才覺得冷,才發現貼身的衣衫早已汗濕。

馬車的主人來了,他下了馬,將車馬交回給那人,三言兩語說了些什麼,便快步朝她走來。

當他來到身前,擋住了寒風,她方驚覺,她會覺得有些熱,不是因為秋老虎,是因為他替她擋了風。

這一日,他一直站在風來處,無論她往哪轉,他始終都站在風口。

「你還好嗎?」

她仰望著那個男人,看著他眼里浮現的關心,喉頭不由緊縮。

見她臉色蒼白,他唇角笑意消逝。

「白露?」

一瞬間,他抬起了手,似是試圖輕觸她的臉,但他在指尖只離她一寸時想起了她的畏懼,大手停在半空。

那,只讓她心口一抽。

「沒……」舌忝著干澀的唇,她啞聲開口︰「我沒事……」

「抱歉嚇到了你。」他收回手,嘴角微揚,又恢復那無賴模樣。

嚇到?

是,她是嚇到了。

她不知道是看著他縱身躍上瘋馬,抑或發現她竟然希望他伸手撫慰她,哪件事讓她比較驚恐。

她不是瘋馬,但他的撫慰,對她有同樣的效果。

「不用……」她緩過氣來,告訴他︰「別說抱歉。」

她的聲音听起來還是有些沙啞,她能感覺心跳仍在胸中快速跳躍。

「那樣做很勇敢。」她說。

他眼里浮現真正的笑意。

「也很愚蠢。」她再道。

這一句補充,只讓笑意延伸到他的眼角,然後他開了口。

「謝謝你的關心。」

她一怔,想反駁,卻覺耳熱,那是幾乎已經遭她遺忘的感覺,她慢了半拍,才發現自己竟紅了臉,忙轉身蹲下撿拾方才掉落一地的小雜貨。

他跟著蹲下幫忙,可不知是不是故意,竟悶哼一聲。

她飛快瞅他一眼,只瞧他抬手撫著受傷的腰月復,心頭莫名再一抽。

「好疼呢。」他咕噥著,看著她嘻皮笑臉的。

那笑,好惹人厭;那眼,宛若桃花。

莫名,讓她臉更紅。

怎會有人這麼……這麼地……

一時間分不清是羞是惱,她速速將視線從他帶笑的臉拉回,快快撿好了東西,重新戴上帷帽,遮住了臉耳,卻總覺這帷帽輕紗,怎樣也擋不住他灼熱的視線。

她快步轉身走開,卻仍感覺他就在身後,他腿長,她走上兩步,他只須踏上一步,她知他就跟在身後,臉上掛著得意的笑。

她走得更快,他如影隨形,可走著走著,又怕他腰傷真疼了,不由得又放慢了腳步。

夕陽將兩人的身影拉長,她看見他就在她身旁,如山岩一般厚實的肩頭,幾乎就要踫到了她。

她從來不曾和人走得這麼近,即便是少爺也沒有。

她應該要覺得害怕,腦海里卻只想著他臉上惱人的笑。

回客棧的路上,她始終不敢轉頭朝他看去。

華燈初上。

這眨眼,已是深秋,窗外的樹,葉都落得差不多了。

用完了飯,她回到客棧房間歇息,後方窗外,有馬兒輕輕嘶鳴,還傳來他說話的聲音。

她開窗探頭看去,只瞧巷子里,午後那匹鬧市的駿馬,被他牽在手中,沒一會兒就一人一馬消失在轉角。

這巷是條死巷,後頭只接客棧的馬廄。

因為好奇,她開門朝後頭走去,廊底盡頭,便是馬廄前方空地。那男人果在那里,一手拉著轡頭,一手撫慰著那匹駿馬。

「噓噓,沒事沒事。」他說著,從衣衫里掏出果干,遞到它嘴邊。「來,吃點甜的吧。」

一時間,她還真擔心那瘋馬會將他整只手咬掉。

但它遲疑了一會兒,只伸出了長舌,把他掌心里的食物卷進嘴里。

他笑了出來,輕輕拍了拍它的轡頭。

「小子,委屈你了。」

他識得這馬?

狐疑上了心頭,讓胃一緊。

可下一剎,他拆掉了馬首上的轡頭,她才發現那東西根本不合它的尺寸,它太小了,完全是硬生生戴上去的,勒得它嘴角都裂開流血,轡頭下處處有著因為摩擦而造成的傷痕,到處血跡斑斑。

「狗屎。」這一聲咒罵很輕,極柔。

若非從她這角度能看見他的臉有多臭,她會以為他是在對誰說情話。

他將那太小的轡頭扔到了一旁,小心解下它身上其他的束縛,當他走到它身側,馬兒不安的躁動著,但他沒讓手離開它。

「乖一點、乖一點,沒事的,我看看而已。」

他安撫著它,直到它再次安靜下來,然後小心撿查它身上的傷痕。

「你是個俊小子,是吧?那王八蛋是打哪兒把你偷來的?」他大手模著它的身側,輕輕翻找著,然後在它右側後方,看見那被上了漆遮掩的烙印。

「天殺的,真是不要命了,連偷來的軍馬也敢收贓,還敢賣我那麼貴,你上個主人嫌命活太長啦。」

听見他說話的聲音,那駿馬轉著耳朵,烏溜溜的大眼直往後瞧。

他笑著搖了搖頭,輕嘆口氣,轉身拿來鬃刷替它刷毛,再替它上藥,之後又找來鋪蓋蓋住它汗濕的背,這才將它牽到馬廄里和阿力關在一起,再替它倆拿來糧草與清水。

這之中,客棧里的小二哥,幾次經過要幫忙,都讓他推遲了。

她看著他照顧那匹駿馬,安撫著它,也一同照顧著老馬阿力,忙得自己汗流浹背,卻還是直到確定它倆一切安好,又待在那兒啃完了饅頭,方離開了馬廄。

她在他上樓前,心虛的早一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坐在板凳上,她听見他開門進房,在屋子里活動著。

她無法不去注意到,方纔他在彎身做事時,幾次都不自覺撫著傷腰,她記得那道傷看來有多可怕。

不知怎,有些坐立不安。

或許,那傷又被他弄裂了,畢竟那馬沒上鞍,他差點就被摔下了馬。

可裂了,他該會來找她才是。

她等著他走到她房門前來敲門,可敲門聲始終沒有響起。

一燈如豆,靜靜亮著溫暖的燈火。

也許他好得很?

不,他不可能會多好,他說止痛的丹藥對他都沒效,他昨日只是駕個車就已痛得需要喝酒,今天動得如此劇烈,怕是會痛到想睡都睡不著。

她起身,又坐下,再起身,然後又坐下。

如此反復了幾次,到頭來終于還是忍不住從包袱中翻出那以牛皮包著的東西,帶著簡易的藥箱一起,走到隔壁去敲那家伙的門。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在這。

如果他昨夜腦袋更清楚些,他現在早躺在另一張舒服的床,睡他的大頭覺了。

可他不是,他反而像只發情的公狗,跟在她身後,逛了市集一整天,把自己搞得腰疼腿酸、滿身大汗,還差點又扯裂了傷口。

昨兒個夜里,他下了樓,要了些酒,本打算喝了酒就走,卻怎樣也走不出那扇大門。

真要命,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唯一讓他稍微好一點的,大概就是看見她臉紅吧。

欸,她笑著好看,臉紅時也挺好看的,尤其是因為他羞紅了臉的時候。

瞧她平常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模樣,應天堂里怕是沒幾個人見過她臉紅吧?

思及此,不由得又得意了起來。

叩叩——

敲門聲驀然響起。

以為是小二哥送茶水來,他沒多想,揚聲便道。

「進來吧,我門沒閂。」

門開了,他抓著布巾轉頭看去,才發現來人不是店小二,是她。

那女人見了他,呆站在門邊,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他知道她為什麼呆住,他沒穿衣服,他月兌掉了濕透的衣衫,正在擦身,一瞬間他有想過是否要重新穿上衣,但她不是沒看過他的身體,一開始是她替他療傷的,她知道他衣服底下是什麼樣子,她看過他被刻意凌虐的丑陋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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