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縮了一下,咬著紅唇,有些惱的瞪著他,半晌才道︰「我知道啦,我只是一下子沒心理準備,下次就不會了啦。」
他將煮好的咖啡倒在精致的瓷杯中,推到她面前。
「你的咖啡。」
咖啡上有著綿密的白色泡沫。
她舌忝了泡沫一下,再喝了一口,咖啡和帶著肉桂香的泡沫,滑過她的喉嚨。
低著頭,她看著杯中已和咖啡混在一起搖晃的泡沫,終于忍不住再開口。
「秦?」
「嗯?」
「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嗎?」
這一句問話,卻讓他冷靜的面具,再次出現了裂痕。
「對。」他清洗著煮咖啡的器具,回答她的問題︰「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男人眼里,閃過一抹難掩的疼痛。
澪看著眼前陰郁的男人,終于閉上了嘴,沒再開口提問。
認識他這麼久,她一直以為他什麼都不在乎。
直到白綺麗出生後,她才發現,原來,他還是有在乎的時候。
這十七年來,她常常跑去偷看綺麗,他卻沒有,一次也沒有,除了綺麗剛出生的那一天,在那天之後,他再也沒踏進白家,甚至抹去了白、楚兩家所有人關于他的記憶,刻意和嫁入白家的楚寧斷了聯絡。
他不見她,他只是暗自守護著她,將所有會威脅到她的危險,全都擋在外面,讓綺麗平安順利的長大。
她一直不甚贊同他這種作法,但在許多年前,當她寂寞痛苦得幾欲發狂的時候,是他給了她一線希望,所以面對他時,她總盡力將自己刻薄的言詞和意見吞回肚里。
當年,初見他,她以為他是來拘她的,畢竟她犯下了那麼多的罪,害死了如此多的人,她原想也好,她之前想死都死不了,要是他能讓她解月兌也好。
就算下地府,被逮至無間地獄,都比這種痛苦的絕望要好。
但他卻沒殺了她,只是替她指出了一條明路。
她曾問他「為什麼」。
他卻什麼都沒說,雖然他沒說,她還是信了他。
必于他的事,她都是後來從那只黑貓套來的。
秦和她一樣,都在找人。
靜靜的喝著那杯咖啡,雖然加了糖和牛女乃,咖啡的味道仍帶著酸味的苦澀。
她和他,一個是魔,一個是神,卻同樣在世間尋覓千年。
他找到了他的,選擇了守候。
她的,則還不知身在何方……
這念頭教她又不覺焦躁起來,她閉上眼,不斷的在心底告訴自己。
不要急、不要急,會找到的,一定會找到的……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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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
萬籟俱寂。
他來到庭院,替那些痛苦的魂魄澆水。
艷紅的花,在夜風中搖曳著,每一滴水,沾在紅色的花瓣上,都像是血,也像淚。
他可以听到它們忿忿不平的抱怨,恨他阻止了她曾打算給予的撫慰。
它們竊竊私語著,恨恨咒罵著,無法解月兌,也無法逃走。
他沒有多加理會那些惡毒的怨言,只是一株一株的澆著水,舒緩它們所感受到的灼熱。
他不怪它們,這些痛苦的靈魂渴望她是正常的,就像干渴的大地需要水,就像人需要呼吸,就像黑暗渴望光明,就像當年的他渴望得到她一樣。
等待,是如此的長久。
時間,在遇見她以前,從來不曾有過意義,卻在失去她之後,變得異常清晰,緩慢的教他難以忍受。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感覺得到,那無形攀在身上的寒鐵鎖煉帶來的負重。
鏘啷、鏘啷、鏘啷……
它們攀爬在他身上,緊縮著、絞扭著,教他幾乎無法呼吸。
在那漫長空寂的歲月中,這無形的冰冷寒鐵,總是一次又一次不斷提醒著,他所犯下的過錯。
從第一眼看見她時,他就知道她是他永遠無法抗拒的天劫。
他犯了罪。
很重的罪。
所以他試著幫助澪,試著達成她曾經不惜犧牲一切也想達成的願望,因為他加諸在夢兒身上的苦難,比誰都還要多、要重。
淋了甘露的紅花,安靜了下來。
黑夜中,一切顯得朦朧不清。
他抬首,看著她先前消失的巷口,除了昏黃的街燈,那兒什麼都沒有。
黑貓從跟著她離開後,就不曾回來。
他知道,它不會再回來了,她大概也是吧。
幾個小時前,當他看著她走出店門時,他幾乎克制不住想上前將她留下的沖動,但殘存的理智卻阻止了他。
別再犯錯、別再犯錯、別再犯錯……
握緊手中的澆花器,他轉身,不再看著那昏暗的巷子,逼自己回到店里。
因為他一時的貪念,她已輪回數千年,他絕不再讓她受苦,即使要在人間守候她百世、千世,他也甘願。
第三章
「紅花石蒜……紅花石蒜……紅花石蒜……」
半夜睡不著,白綺麗趴在床上,念念有詞的翻看剛從父親書房拿來的百花植物圖鑒,尋找今天黃昏在那間店看到的花朵。
不知怎地,回來後,她總是無法不去想那表情冷漠的陰郁老板,那些鮮紅的花也莫名困擾她。
結果雖然躺上了床,在床上翻了個把小時,她卻始終無法睡著,最後她干脆爬起來,到書房去搬書回來查。
「啊,有了。」記下頁數,她翻著厚厚的書頁,找到那一頁。「紅花石蒜,又稱龍爪花、蒜頭草……鬼蒜?死人花?」
她愣了一下。
真怪,怎麼會有這麼不討喜的別名?
她繼續往下看,只見書頁上頭詳述著其它資料。
紅花石蒜,學名Lycorisradiata石蒜科石蒜屬。鱗睫近球形,外有紫褐色薄膜;葉為狹條形,深綠色,背部有粉綠色帶。花期約在秋季,花開頂生,有花五至七朵,紅艷奇特,花瓣反卷如龍爪。全株有毒,球根經過處理亦可作為藥材。
她看了一下旁邊彩色的照片,那奇特的紅花的確是她早先看到的那些,但圖片上只有四五株,不像那兒開了滿滿一庭院。
綺麗再往下看,只瞧上頭又寫。
紅花石蒜又稱作彼岸花,春為球根,夏生葉,葉落花方開,至冬凋零,因其見花不見葉,見葉不開花,花葉永不見的習性,花語是——悲傷的回憶。
這花語,教她胸口莫名一悶。
她將書頁合了起來,放到床邊的桌上,然後啪地關掉了床頭燈,在黑暗中,翻身躺在床上,擰眉想著。
奇怪,這花感覺起來好不吉利啊,一家做生意的咖啡店,門外種這種不討喜的植物,不是很不好嗎?他為什麼還種了滿滿一院子,不怕客人不上門嗎?
話說回來,他手藝那麼好,生意卻那麼差,搞不好和他種這花有關呢。
不知怎地,他一個人站在櫃台里,隔著那層層紅花,望著她的模樣,驀然浮上心頭。
「悲傷的回憶……嗎?」
難道他種那花,是因為他有很多悲傷的回憶嗎?是什麼樣悲傷的回憶,讓他如此難忘,種了那麼多的花?
他種花,是為了什麼呢?
提醒自己?還是他純粹就是喜歡那種花?
話說回來,在她進門之前,听到的那些聲音又是什麼?
花的低語嗎?不會吧?
思緒天馬行空的亂跑了起來,她沒多加細想,只是打了個呵欠,閉上了眼。
濃重的睡意漸漸漫過全身,她的腦海里,還是胡亂竄著關于那老板和紅花的奇怪思緒。
別踫……別踫……別踫……
全株有毒,所以他才不讓她踫嗎?
見葉不見花、見花不見葉……葉落花開……花葉永不見……
又稱彼岸花……彼岸花……彼岸花……彼岸花……
悲傷的回憶……回憶……回憶……悲傷……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