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可以。」他放下杯子,從上衣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這是演奏會的門票,還有通行證。」
「謝謝。」沈若水低頭看看門票。「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的。打個電話給我,我過去取就是了。」
連明彥笑一下,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復健療程結束後,失去了什麼理由似,他就沒再見過她。這些天,他一直忙著演奏會的事,將自己完全埋進去,麻痹掉心中那種空蕩的感覺。
靶覺心中破了一個洞,多年來一直不斷地擴大,總有一種痛。痛久了,也許也就習慣了,心中那缺口,也許永遠也無法愈合。
他沒說話,沈若水好像也不知該說什麼,更或許是夜太沉靜,一點聲響就會驚動什麼似,兩人坐在燈影里,相對默默無語。「謝謝你陪了我那一段時間。」連明彥望著手上的水杯,終于開口。
「是我害你受傷的,我有責任。還好,都沒事了。」
責任?
「原來……是責任嗎??」
「明彥……」
「對不起。」他低下頭。「我明白。」她還是無法回頭看他。
「明彥……」沈若水喃喃,不知能說什麼。她不是不明白,只是無法去面對。
相對又是默默。夜氣偷偷地流動,燈影仿佛也黝暗起來。夜,深了。
「我可以留下來嗎?我不會怎樣的——?」他抬眼望住她。即使是片刻,他只希望留住什麼,片光流影也好,這或許是最後……
「明彥……」有片刻,沈若水不知回答什麼才好。不是為難,而是更深的—種傷感。
「求求你……」聲音喑啞黯然。
「不要這樣,明彥……」明彥那樣的求,沈若水心里覺得很難受。那麼高傲的明彥,從未為任何人停留的明彥……
他始終不曾真正對她說出他的心,不曾對她明確表達他的意,因為不能,因為無法那麼做,所以他只是一直看著她,默默地看著,那是他對她的溫柔。
「半夜里會涼,我拿條毯子給你。」她不是不明白。但就像明彥無法說,她也不能去明白。
但她無法放著他一個人在黑暗的廳里,燃亮了二燭光,圍著毯子,縮起了腳,與他並肩坐在沙發里。
「謝謝。」連明彥輕輕靠著她,輕聲道著謝,聲音那麼低,有種疲憊。
許多年前,也有過這樣相似的夜。年少的他,醉酒了的她……他問了又問的那夜的話……
「很多年前,好像也有過這種情形。」沈若水想起,輕聲一笑,很淡,回憶輕輕。「那時我還喝醉了,不敢回去,還是你幫我打了電話編了理由。」
「是啊,沒想到你還記得。」年少的他,問了又問,你就忘不了他?
我就不行嗎?你就不能回頭看看我嗎?
「是啊。」少年的他們,曾像這樣一起待了一夜。
「我沒有偷襲你吧?」連明彥半開玩笑,稍微驚動寂暗的夜,窗外傳來吱吱的寐夜聲。
他當然沒忘記,那一夜,他帶著醉酒了的她,只有他跟她。他那樣親吻過他。
沈若水輕聲又一笑,沒說話。他也沒追問。兩人裹著毯子,並肩靠著,縮在沙發上。
「回去後,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演奏會一定會成功的。」
「嗯。」
「你很有信心?」
「我的狀態不錯。」
「那就好。」沈若水靠著他,慢慢合上眼。
「困了?」連明彥低頭看她。
「還好。」
「進去睡吧。」
「不用了。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像這樣跟你聊天。」
連明彥臉色一黯,仍柔聲說︰「還是進去睡吧。」
沈若水搖頭,靠著他,微微打個哈欠。「跟我說說話吧。」
「你……快樂嗎?」他遲疑著。
「嗯。」她停了片刻,才輕輕點頭。
「那就好。」
「明彥——」
「我明白。」那就夠了,他可以放開手,應該放開手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是靠著彼此,也不知道對方是否睡著了。
他默默望著前方罩著暗色的牆,看它慢慢變棕變灰。這又長又短的夜啊,停留不住,也守不住。
「你沒睡吧?」身邊的她忽然出聲。
她也一夜無眠吧。
「要不要去看日出?走吧。」沈若水站起來,不等他回答,拉著他起身。
連明彥握了握她的手,任她牽著。兩人模著黑,爬上樓頂。
天際已有一點的明亮,曦光中,空氣薄沁,似乎浮著一層透明的薄霧,從薄霧中望穿出去,天光迷蒙,像置身在渺渺虛幻的天界中,不似在人間,他緊挽著沈若水的手,挽得很緊,就這一刻,這就夠了。
這以後,她有她的人生,與江潮遠共築的人生。他、她,他們——他與她,也許就從此天涯海角了。
演奏會當天,離開場前半個小時,後台紛紛擾擾,還有工作人員在忙碌著,做最後的確認。連明彥一個人坐在休息室里,望著鏡中的自己。他看看時間,閉上了眼,再睜開。然後又閉上。
「明彥。」連明娟推開門進去。
他睜開眼,從鏡中看著她。
「還有半個小時就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吧?」
「嗯。」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停了一下,才問︰「她來了嗎?」
問得突然,又沒指名道姓,但連明娟很清楚,搖了搖頭。
他沒再說什麼,沉默不語。
「我只是來看看。那我出去了。」
「謝謝你,明娟。開始前,我想一個人靜一下,麻煩你請工作人員別進來。」
「我知道了。」
第7章(2)
連明娟開門出去,交代了工作人員,回頭看了體息室緊閉的門,暗暗搖了搖頭。她走向場廳,走出幾步,頓了一下,折到化妝室補妝。
剩下連明彥一個人在休息室里,又望著鏡中的自己一會,然後閉上眼。
罷閉上眼,有人敲門,有點遲疑似,緩緩推開了門。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下。」他頭也沒回,仍然閉著眼。
空氣滯了一下,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輕聲說︰「對不起,我打擾你了。」輕輕悄悄,打算出去。
他心中驀然一揪,倏然睜開眼,站起來,大步走向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看著她。
「你來了,沈……若水。」每次叫喚她時,他下意識總把她的姓跟名分開,與江潮遠叫喚她時習慣性地含住她名字中的那字水很不同。
「我是不是打擾你了?」沈若水有些不安。她原打算提早來,但沒想到人會那麼多,沒看到連明娟,還好想到明彥之前給她的特別通行證,進到後台還是花了一些時間。
「沒有。我很高興你來了。」
「你看起來很好。」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了。「奇怪,對于你的才華,我總有一種必定的信心。今晚一定會很成功的,明彥。」
「怎麼听起來好像老師在鼓勵學生似,這不像你會說的話。」連明彥微笑。
「說的也是。不過,我不說你不會知道啊。」沈若水也笑。
連明彥望著她,含笑的眼柔和起來。「請你好好欣賞,我是為了你才——」驀然停住口,看了看一旁,掩飾什麼似,轉而說︰「演奏會結束後,請你也留下來,有個慶祝會。」
想到當年雞尾酒的事,沈若水不禁微勾了勾嘴角,點了點頭。
「你想到當年那個跟果汁差不多的雞尾酒了?」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看到她那笑,他就知道她大概想起了什麼。
「是啊。」沈若水又笑。「啊,我該出去了。」
連明彥握了握拳,又放開。「沈……若水……我可以……有一個請求嗎?」過了今晚,他跟她,就再也不會這樣聚首了吧。
「能不能……給我一個擁抱……」他深深凝望著她,聲音低而輕,又斷績,難以說出口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