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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繩紀事四簿 第19頁

作者︰林如是

胡英英沒理她,也似乎沒听清楚她的話。噙著笑說︰「我跟大家說你是我青梅竹馬的朋友,大家都在看你,所以你最好別狼吞虎咽,文雅一點。」

張大口把牛腩塞進嘴巴的徐愛潘,不小心就嗆到,立即咳起來,連飯粒都噴出來。

胡英英連忙抽出幾張手紙遞給她,一邊把落在桌上的殘渣擰掉。說︰「形象是很重要的,阿潘。看你,全毀了。」

「給我一杯水。」徐愛潘好不容易發出聲。

「你自己不是有了。」放在桌上的富維克還剩大半瓶。

「反正你快給我一杯水就是了。」胡英英伸手要拿富維克,她搶著將它藏到背包。

實在莫名其妙。不過,胡英英還是倒了一杯水給她。

「看看你這模樣!這要是在約會,跟你心儀的男人一起吃飯,看你怎麼辦!」

「涼拌。」喝了水,順過氣,徐愛潘神經地笑起來。

「正經一點。」胡英英白她。「我勸你最好好好認識個對象,認真交往,替自己將來打算一下,不要再去想沈冬青。」

「你干麼沒事突然又提這個。」

「為你好啊。聰明一點,不要把心思擱在一個根本不喜歡你的人身上。你已經二十七嘍,不是十六七,還想學純情少女奉獻執著那一套嗎?就算你想奉獻,沈冬青也不會要。」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要?」這句話太令人受傷,她忍不住反駁。

「我十年前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他喜歡的型,他要了只嫌麻煩。」

徐愛潘默不作聲。那時候她看過沈冬青的女朋友,甚至後來听說的結婚又離婚的太太,再交往的女友,都是文靜溫柔婉約型的。

她跟她們相差有十萬八千里。

「所以你最好清醒一點,不要學什麼夸父追日,不渴死也累死。找個好對象,用力去愛。听!你身體也在呼喚,在渴望……」說到最後,胡英英刻意壓低聲音,湊向徐愛潘。

徐愛潘用手抵開她的臉,不說話,先瞪著她。

胡英英捉開她的手,湊得更近,說︰「不必不好意思。還是,你該不會還沒有那個吧……」眯起一雙狐狸眼楮。

徐愛潘嫌惡地拉開身子。「少露出那種表情。又不是動物,定時得發情。」

「天啊!阿潘,你──」胡英英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說,臉色一變,逼住她,正色說︰「你最好不是因為沈冬青!」

「我只是不習慣。」

「這種事有什麼好習慣不習慣。就是,原始又簡單。」

「你講得好像是貓狗在交配。」

「本來就是。」胡英英挑釁地。「再包裝一百層也是。形容得再美,再文學性,本質還是一樣。我本來是覺得你蠢,現在我發現你根本是有病,迂腐、不正常!」

「別靠這麼近,口水都噴到我臉上了。」

「最好淹死你!你真的是我見過最離譜的人!」現在口水不只噴到她臉上,更進一步,噴入她正在吃的牛膈飯。

「你能不能衛生一點?」徐愛潘不禁抱怨。所以她最討厭什麼青梅竹馬了。沒事來挖你的底,戳破你一直抓在手上舍不得放掉的七彩泡泡,然後說你不正常,還把口水噴到你的牛腩飯上。

一點都不講求衛生,而且哩叭嗦。

但這樣的抱怨只會換來一雙衛生眼。徐愛潘只好把牛腩飯抱走,坐得遠遠的。她實在也怕,會被胡英英的口水淹死。

胡英英跟過去。「我真的搞不懂,沈冬青到底對你下了什麼蠱,你居然這麼死腦筋。人家保守是因為有信仰,你啊,純粹迂腐不正常。」

迸詩里這叫「曾經滄海難為水」;舊詞中這是「過盡千帆皆不是」;新文藝的腔調這稱做「純情執著」。但胡英英的現代口語則是「中蠱不正常」。

「髒死了。」胡英英口水愈噴愈多,搞到徐愛潘用手遮住她的牛腩飯。

迸詩舊詞背再多,也不會無緣無故地喜歡上一個人。會喜歡上一個人,會惦記著一個人,暗底里都有那顯微鏡也放大不了的原因,不動聲色的,聳動你的心,只是你不明白。不讓你明白。因為一明白,你就覺悟了,也許就不肯去愛了。

瞧,情情愛愛這種東西多麼奸詐,擅長與人惡作劇──嚴重些,張設陷阱來陷害,讓人用一輩子去輾轉。所以,如果她分析得出為什麼,也許一開始她就不會喜歡上沈冬青了。

不過,情情愛愛這種東西,充斥最多的就是「如果」「也許」這一堆「後設的心緒」,純粹是一種發泄性的干擾,完全沒有建設性。最簡單也是最復雜,所以愈理也就愈紛亂。所以從來沒有人分析得出為什麼。

所以背背詩念念詞吃吃牛腩飯,船到橋頭自然直。

「你還真有心情吃飯!」胡英英搞不懂。同穿一起長大,想法邏輯觀差那麼多。

「肚子餓當然就有心情吃了。」徐愛潘埋頭扒一口牛腩飯,不防打了一個嗝,差點又嗆到。

只是船到橋頭不會自然直。十次有九次,它會撞到橋頭,然後一股腦兒沉了。

機率上是這樣的。準不準確則沒人求證過。

第三簿當愛已成過去2

紅玫瑰之後是粉紅玫瑰,然後黃玫瑰,香檳色玫瑰,然後橙玫瑰,再然後白玫瑰。徐愛潘從好笑,哈哈大笑到好玩的笑到淺笑,再到微笑。李雲許幽默有意思,但她沒意思,也就不從那意思中找意思。

她注意到攏聚花梗的緞帶的顏色。粉紅配粉紫,黃就配綠,橙配青,連包裝也用那種濃得不透氣的大紅大紫純綠艷橙的顏色,教人看得十分累。

「這個李雲許到底在搞什麼把戲?」這不純粹是浪漫了。游利華甩上門,把剛收到的紫紅玫瑰丟給徐愛潘。有家有室的人了還這麼搞,真教人不痛快。

徐愛潘把花安放進九十九元買來的花瓶。她其實不愛花,只是偏執。因為沈冬青的一句話,那魔性的一句話,不愛花的她,千千萬萬種,從此便執迷上這一種。但沒听說過玫瑰花有藍色。十七歲的偏執,二十七歲便落了就剩肉麻。

所以這也變成不能對別人啟齒的話。

「搞不懂,他興致怎麼會那樣好!你都不理他也沒反應,他還送個不停,這些人就是錢多!」游利華悻悻的,好像沒事花的是她的錢。

「他在出疹,所以發熱病,等燒退了,天下就太平了。」徐愛潘嘴角往兩旁勾,還有心情開玩笑。

游利華的話只有一半算正確。李雲許光只是送花,既沒打電話也沒約她,並沒有來「理會」她,好讓她「不理」他。他也許在等她好奇,等她自己先按捺不住。不管怎樣,侵略的還好只是玫瑰花。她就怕他心血來潮,文藝腔的寫給她什麼詩啊詞的。她二十七了,承受不了十六十七的那種浪漫。

「你自己頭腦清楚就好。」游利華似乎當真怕她一失足就掉到深淵里去。她丟一本當期的女性雜志在桌上,說︰「哪,看到沒?這個就是我上回說的那個模特兒。」指著內頁一個演繹雜志主題的服裝模特兒。模特兒長發又直又黑亮,好像絲緞,懶懶倚著白紗窗。

徐愛潘瞄一眼,說︰「很漂亮。」而且年輕,頂多二十出頭。

「除了這個,他還有一個老婆。其實現在這種事也沒什麼了不得了,我也不是道德感多強的人,別人的事,只要不犯到自己門上,踫面了還不是客客氣氣稱呼他一聲‘李總經理’,但我們好歹認識這麼久了,又住在一塊,我有義務警告你,犯不著跟那些小模特兒一樣攪這渾水。我也真搞不懂李雲許那家伙,女人那麼多,他干麼來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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