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杜皖有些氣惱,惱兒子管這閑事做什麼。
鄭關昭不管那麼多。車子在路上高速的跑,春夏的哭聲配合著那律動,竟有種
刺耳的協調。但鄭關昭听得心煩,惡聲惡氣的︰
〔妳能不能不要再哭了?!再哭,你媽媽也回不來!〕
春夏一呆,哭聲哽住,繼而那話在她腦袋里發酵,她像明白了那意思,更加大聲哭啼起來。
那樣一直哭,到了兒童樂園還在哭,哭到摩天輪上頭。
〔別哭了,春夏。〕鄭關昭摟著春夏,哄她︰〔你說要到兒童樂園,我帶你來了。看!〕
摩天輪吊在半空中,望出去是半個城市和天空。
春夏怔了一怔,淚停住,但仍抽噎著,大眼茫然似。
〔媽媽呢?〕她問。眼楮都哭腫,看起來丑丑的,不怎麼可愛。
〔媽媽……〕鄭關昭躊躇一下,不打算騙小孩。〔媽媽死了,不在了,不會來了。〕春夏還不夠大到足以明白死亡的真正意義,但她也知道死亡大概是什麼出息義。
沉默下來。
大家當她小,想她也不懂,不止目認真說,由她哭由她鬧。鄭關昭直截了當,春
夏反倒不哭,只是沉默。
〔春夏?〕鄭關昭不肯定春夏是否真正明白他的話,半擔心地瞅著她。
〔我知道。〕春夏猛抬頭,〔媽媽燒成灰了。〕兩眼哭得腫,但洗得亮晶晶的,好不驚心。
這片刻,鄭關昭簡直不知該為她心疼還是感慨。他突然覺得春夏很勇敢,她哭鬧其實是應當的,畢竟她還不到十歲。
他不知能說什麼,說什麼才能安慰這年紀差他一大截、才剛失去母親的九歲小女孩。
這時摩天輪搖蕩起來。春夏臉上忽然掠過一抹驚惶。
她抓緊鄭關昭,眼楮瞪得死大,嘴唇發白。
〔春夏?〕鄭關昭納悶,〔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春夏抓得更緊,〔我……我怕〕
〔妳怕高?〕
春夏猛點頭,先前傷心發怔沒注出息,一注意到竟吊在半空中時,內心恐懼高處的癥狀就發作起來。
〔不怕、有鄭哥哥在。〕鄭關昭摟緊春夏,對這小女孩起了一些關懷與憐愛。
他一邊喃喃,一邊撫拍她的頭安慰她。
簡直像模小狽。
春夏怕歸怕,偏偏不識相,掙月兌開,卻又死抓著他的衣袖,說︰〔鄭大哥,我
不是小狽,你不要一直模我的頭。〕
鄭關昭怔住,不禁失笑。〔你不是怕高嗎?我只是想安慰妳而已。〕
〔不用了。你只要別亂動,我會抓著你的。〕
〔可是這樣,我的衣服都快被你扯破了。〕
〔啊!〕春夏有點為難,〔那麼,你的手借我一下好了。〕她放開鄭關昭的衣
袖,轉而緊抓住他的手。
丙然是小表頭。鄭關昭唇角噙著笑,任她抓著。見她對前處的恐慌暫時轉移失去母親的悲傷,有意找著話題。天氣這麼熱,便順口說︰〔春夏喜歡游泳嗎?改天鄭哥哥教你游泳,我保證只要幾天你就可以游得像條小美人魚。〕
〔我才不要!〕春夏反射地月兌口而出。
〔為什麼?〕
〔我不要像小美人魚,美人魚笨死了!〕
似乎上回在他家泳池畔她也這麼撇嘴過。鄭關昭這回興趣來了,問︰〔你為什
麼說美人魚笨?〕
〔反正她就是笨!〕春夏不耐煩解釋。
〔總有一個理由吧?〕
理由當然有,但春夏沒力氣講那麼多。她想起她媽媽。她媽媽說小美人魚很偉大可憐。媽媽也一樣笨,所以也像小美人魚一樣變泡沫不見了。所以她更討厭小美人魚了。她絕對不要像小美人魚。
鄭關昭看她忽然沉默,趕緊又問︰〔好,不要小美人魚。那麼,春夏,你喜歡誰?〕
嗯,也說不上喜歡啦。不過,春夏想,巫婆不錯,公主也狡猾得夠聰明。
〔巫婆吧。〕春夏說︰〔巫婆很聰明。〕
〔巫婆?〕鄭關昭大大意外,〔那公主呢?春夏不喜歡公主?〕
〔呃,公主也不錯啦,什麼都沒做,王子就那麼喜歡她上
鄭關昭會心一笑,心想小女孩果然都是喜歡當公主,卻不知道春夏心里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那麼,春夏就像公主好了。〕他逗她開心。
春夏無所謂。只要不要像小美人魚,巫婆,公主,或者小美人魚的姐姐,她都不在乎。
〔小表頭,〕鄭關昭揉揉她的頭發。
小女孩就是這樣,心里都掛著一個公主的夢。
〔跟你說不要模我的頭了!〕春夏皺眉。
鄭關昭偏生故意,又使勁揉搓她的頭發。春夏氣結,甩開他,但摩天輪一搖蕩,她又嚇得抓緊鄭關昭。
鄭關昭哈哈大笑,大手包住她,干脆將她包里起來。
春夏覺得自己簡直跟只小狽差不多,悶悶抗議說︰〔鄭大哥,我不是『玲玲……〕
鄭關昭先是一楞,隨即會意,更加覺得好笑。他知道她不喜歡人家模她的頭,更加故意,捉弄她覺得開心。
〔是的,妳不是「玲玲」。不過,你是鄭大哥的「春夏」。一寵物春夏。
也是。九歲的小表頭,跟小狽小貓實在也沒什麼不同。
〔我不是!〕春夏抗議。
〔哦?〕鄭關昭放開手,斜睨她。
春夏一嚇,忙不迭又抓緊他,滿臉張惶驚慌,沒勇氣往外看。
〔春夏,你又不是「玲玲」,怎麼跟「玲玲」一樣,抓鄭大哥抓得這麼緊?.〕
簡直欺負小孩。
春夏惱羞成怒,又不敢發作,內心天人交戰,終究還是不敢放開手,而且抓得
包緊一臉認真說︰
〔好吧,鄭大哥說什麼,春夏就是什麼。〕聰明得已懂得識時務,計算利害。
鄭關昭愉快笑起來,〔是你自己說的哦!那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寵物春夏」了。變成了一只小狽。]
春夏干瞪眼生悶氣。因為如此,母親驟去的悲傷不覺淡了一些。???
死了的人,故事已結束;活著的人,生活還要繼續。因為這個繼續,所以那種死生契合的愛情其實不怎麼可信。一起殉情,轟轟烈烈的,可能還要來得容易一些;但要留下來的那一方夜以繼日,永遠抱著對死去的那一方的愛情殘骸活下去,啊,那實在是太為難,簡直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回憶〕是干什麼用的?死了的人,只能待在活著的人腦子里成為〔回憶〕存在;至于現實生活,呃,對不起,活著的那一個需要再找一個有血有肉的伴,這樣生活才繼續得下去。
所以,擺在連秋風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再找一個新鮮熱騰騰的溫暖的伴;另一條就是把自己麻醉跟死了沒兩樣。
他選擇了後面那一條。
沒有一天他是清醒的。小春夏等啊等地,一天過了又是一天,就是等不到爸爸
來接她回家。
〔叔叔,爸爸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去一?〕晚飯時,春夏纏著鄭旭陽重復問這問了
起碼一百次的問題。
〔快了。再過幾天爸爸就會來接春夏回家。〕每次,鄭旭陽都這樣哄她。他夾
了一塊雞肉到春夏碗里,〔來,多吃一點,才能長高長壯。這是你皖姨特別煮的
哦,很好吃的。〕
春夏皺眉,〔我不喜歡吃雞肉。〕
〔這樣啊,那麼春夏喜歡吃什麼?〕
〔我喜歡吃魚。媽媽每次都煮魚給我吃。爸爸也喜歡。〕
鄭旭陽微笑起來,完全像個寵愛縱容女兒的父親。〔那叔叔的魚給春夏好了。〕
把自己碗里的魚排給春夏,夾回雞肉放在自己碗里。
必玲看著,眼里露出羨慕,但默默沒出聲。
鄭杜皖輕描淡寫說︰〔小孩子這樣偏食怎麼行?營養會不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