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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亞洲的星空下 第28頁

作者︰林如是

「三點。」柏林和維也納零時差,我的半夜也是靜子的半夜。「對不起,吵醒你了,靜子。」

「沒關系。」靜子的聲音清醒起來。「好久沒見了,我很懷念你的聲音呢。」

「你最近好嗎?」靜子學的是小提琴,不會比我輕松。

「還順利。你呢?」

「從頭來。先前還被要求跟小朋友一樣使用節拍器抓節拍,只準彈練習曲和技巧難度低的曲子,現在升入‘中學’了,可以彈一些難度稍高的曲子。」我沒打算說這些的,說出來反而緩和一些情緒。

「啊?!怎麼會這樣?舒馬茲楊先生還真是嚴格!」

听到舒馬茲楊的名字,那第二千只不肯安分的羊又咩叫起來,煩得我耳鳴。

「靜子,我去維也納找你好嗎?你能不能讓我在你那兒待幾天?」

「當然好啊,歡迎你來。不過,理兒,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你怎麼會這麼以為?」

「我听你的聲音有點消沉,好像有什麼苦惱。」

靜子一向細心,再想我半夜三更莫名其妙的突然打電話過去,真沒事也許才奇怪。

「是有點為難的事。」

「你不會要跟我說,你愛上舒馬茲楊先生,要跟你男朋友分手吧?」靜子半開玩笑,嘻嘻笑起來。

「對了一半。我跟杜介廷早已經分手,現在和舒馬茲楊在一起。」

「不會吧?理兒……」靜子嚇一跳!「舒馬茲楊先生听說有許多女朋友,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

原因太冗長,解釋起來更大費周章。我解釋得不清不楚,靜子大概也听得迷迷糊糊。不過,重點說清楚了就是。我和舒馬茲楊有了關系;現在我想去維也納。

靜子說︰「你隨時來,我都歡迎,理兒。可是這樣好嗎?我覺得你在逃避。老實面對事情比較好吧?問題都會在那里,不會消失,你躲得遠遠再回去,它還是在那里。一定要解決的。」

「可是待在這里我……睡不著。」

「你以為來維也納你就睡得著?」

大哉問。不必說,連過路的都知道答案。

「我該怎麼做?靜子,」

「我是很想給你建議啦,理兒。可是,這種事你最好自己想清楚,自己處理。」

「如果我想不清楚呢?」

靜子很干脆。「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順其自然。」

這個「干脆」在我意想外。陷在泥淖里,以為思考就一定要有一個答案。

沒有人規定飯吃不下去就不能不要吃;歌唱不下去不能不要唱。「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事情,好像變得意外的簡單。

******

可是,一切都是理論上的。

看看時間,差一刻就四點,睡不著就是睡不著。到這一刻,我也不得不放棄。

也談不上受煎熬。沒那麼嚴重夸張。

我不是在意舒馬茲楊肯不肯為我作曲,肯不肯為了我而答應他母親的條件重回樂壇、舞台。我也沒想與他戀過的那名女子相比較,沒想貪心的希求自己在他心中必是特別的存在。

每個人都會戀愛,雖然比重不一樣,可我想沒什麼「特別」這回事。「特別」一般和「尋常」相比較。可是「特別的存在」和「尋常的存在」其實沒什麼不一樣,同樣都存在。

都這麼清楚明白,沒出息的我偏就是被舒馬茲夫人那些話侵略影響。我到底還是有女子天生的虛榮。

樓底下傳來汽車輾動停熄的聲響,因為夜深人靜,格外的清楚,甚至驚心動魄。

不一會,對講機響起來。

我跳起來。

門被輕扣。舒馬茲楊出現在門外。他還是晚宴那襲裝束,兩眼和我同樣布了血絲。

相對先是無言,等彼此都看清楚了,才發現相思真是折磨人。一夜沒睡,兩個人面對面,都露出疲憊。

舒馬茲楊的藍眼楮有些黯淡。

那哀愁的眼眸是因為誰?

「理兒,」我們坐在房間地毯上,舒馬茲楊對著我垂低的眼眸。「你答應過我,不管我們之間發生什麼,你都會堅持下去,不會輕易放棄。」

半夜三更他來就是為了確認這個?煎熬他的折磨我的原來都相同?

「我沒有反悔的意思。」其實說謊。我差一點想去維也納。

「你在意我母親那些話?」

不在意是自欺欺人。骨子里,我原來有的是世間女子的小心眼和虛榮。

「在意。」但明白承認還是難堪。我究竟還是不超月兌。

「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比較。我母親千方百計想說服我重回舞台、作曲、演奏,連你也拖下水。」

「其實,我想她真正的用意是要我知難而退。」所以才不惜重提過去。「這一招很厲害,我幾乎——不,根本是不斷自我懷疑,心眼全變小。」

「你要我怎麼說,你才不懷疑?你希望我那麼做嗎?」

「你肯嗎?」

我沒有為難的意思,舒馬茲楊苦笑一下。

「詩人寫情詩,藝術家為情人作畫,音樂家則譜情曲,獻給他們的情人。愛情成為他們創作的泉源動力,激發他們的潛能。」他伸手撫模我的臉,撥開垂擋的發絲。「遇見了你,我的確又有了創作的熱情。我真正想為你作一首曲子,只屬于你的。可是,我沒打算公開發表,也不想重回演奏生涯,你能諒解嗎?」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多少人追求夢想的就是這個。如今我會在柏林,為的也是這個。

「累了。成了名又要成為舒馬茲家應酬的工具。」舒馬茲楊揉了揉太陽穴,靠著床背。「像現在這樣的生活平靜輕松多了。」

「我很想認同你的話,可是你其實並不喜歡你在做的事。別自欺欺人,看你收的學生就能明白。」

「理兒……」被我說中,舒馬茲楊口氣承認︰「沒錯,我是不喜歡。但我更不想重回演奏家的生涯,我不想再上舞台,連指揮也不想。」

「那麼,你就只剩下作曲了。」

「你真的希望我那麼做?」舒馬茲楊問得遲疑。大概他自己也在猶豫。

「沒有。老實說,我喜歡你演奏時的那神采,亮得教人睜不開眼楮。我曾經看過你的演奏會實況錄影,看得非常嫉妒而且自憐,不甘願的承認我永遠也無法達到你的成就。那是一種很受傷的感覺,必須承認自己是那樣的庸碌。」

「你是希望我重回舞台?」舒馬茲楊的臉黯下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覺得有必要解釋。「我只是說我喜歡你彈琴時的豐采。你自己的曲子,在由你自己詮釋時,特別有股激蕩,我喜歡那樣的感覺,如此而已。」

「那麼,如果我堅決不願重回舞台,你會不會失望?」

「不想回舞台那就不要回舞台。」舒馬茲夫人要是知道我這樣鼓動舒馬茲楊,大概會恨不得將我分尸。

「你這樣說,我好像更有勇氣了。」舒馬茲楊像是松了一口氣。

「你自己心里早早有了決定,別拖我下水。」

雖然覺得可惜,但那是舒馬茲楊的決定,我也只能支持他的決定。不過,打死都不能讓他知道我這想法。

舒馬茲楊略微動一下,稍傾著頭,說︰「我想了很久,不再重回舞台公開演奏,或許可以接受錄音演奏,一邊創作樂曲。你說這樣好嗎?」

「為什麼要問我?」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虛榮的我,有種受重視、被放在心上的甜蜜感。

「不管你怎麼決定,我一定站在你這邊。」所以就心甘情願了。

「你說的沒錯,我是不喜歡現在做的事。所以我想了又想,既然我又有了創作的,那麼不妨接受錄音演奏邀請,可以躲遠一點隱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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