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兒小姐是從亞洲來的?」財務顧問先打開了話題。
「是的。」
「日本?」
「不。」我笑看一眼舒馬茲楊。好似不管走到哪里,對方若善意想表達尊重和親切似都會問這一句是不是日本來的。
「你德語說得這麼好,我還以為你在這兒長大的呢。」財務顧問很會應酬的拍個馬屁。
「哪里,你過贊了。」我自然謙虛一下。太過,我也是說實話,比起王淨那口漂亮流利的德語,我勉強算得是通順而已。
「現在來來去去的亞洲人多了,偶爾上街,見到那麼多黃皮膚黑頭發的東方人,我都懷疑自己到了東方。」瑪琳夫人對著舒馬茲夫人,目光當然也是對著她。
舒馬茲夫人說︰「我不常上街,倒沒留意。」
「這倒讓我想起吉普賽人。」布林克曼夫人接口說︰「那些人也是黑發黑眼黃皮膚的。」
「據說吉普賽人本來就是來自東方的。」有一個細長脖子的多麗絲進一步加注腳。
她的姊妹蘇菲附和說︰「我看吉普賽人跟亞洲人長得原本就極相似,這說法我想也是有根據的。」
不會吧!才上了第二道菜而已,我一杯葡萄酒都還沒有喝到一半,「鴻門宴」就開始了。
「不管怎麼相似,畢竟還是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舒馬茲夫人說了句中听的話,改變話題說︰「你看起來年紀還相當輕,理兒,這麼小就獨自一人在異鄉學習努力,相當不容易。」
舒馬茲夫人看起來親切又友善,與先前冷淡的印象十分的不一樣。我只好笑說︰
「我不小了,都二十二歲,照顧自己是應該的。」西方社會多的是十六七歲就離家自立的,我連流浪都談不上。
「二十二歲?」又是布林克曼夫人,「那不比阿薩斯整整小了十二歲?文化不同,背景又差那麼多,年齡也有段距離,你跟阿薩斯要如何溝通?」倒好像有幾分替我們擔憂煩惱。
「我們用嘴巴溝通。」舒馬茲楊用餐巾擦擦嘴,若無其事的從容,「這很簡單,所以沒任何問題。」
舒馬茲夫人微微變一下臉色,非常的細微。
「呵呵,舒馬茲楊先生還是這麼幽默。」財務顧問打圓場似干笑兩聲。轉向我。「理兒小姐從福爾摩沙來的?那是個美麗之島,就是熱了些,很多年前我去過一次,還對那里的生命活力印象深刻。」
我還沒回答,便听瑪琳夫人的多麗絲佷女說︰「有活力是好的,听說那兒天氣也好。不過,凡事過猶不及。好像哪家周刊曾報導過吧,因為地方小人太多了,環境都被破壞了,生活品質不是挺好。報導還用了一個很過分的形容,說是不適合人居住。」
我記得那個形容,說是「豬圈」。
「而且還當街殺蛇殺老虎,販售一些受保護動物的身體制品,缺乏環保意識。」換蘇菲小姐開口。
「啊,」多麗絲看看我,「不好意思,理兒小姐,我們沒有任何惡意。我們也覺得那些報導很過分,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我不會的。」我也只好陪笑。
舒馬茲楊的位置被安排與我分開的,所以他也只能投給我支持的一眼。
「那些綠黨、環保組織成員一向激進。你們沒看,他們甚至還當街對穿皮草的貴婦仕女潑紅漆。」財務顧問對我眨眨眼。
我想他是怕我尷尬。其實我並沒有因為他們的話如坐針氈,只是必須這樣安靜、乖乖坐在這里,听不怎麼欣賞的人高談闊論,還要挨刺,有些窩囊就是。
「所以那些報導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自己內部問題一大堆,卻光會挑別人的不是。」舒馬茲楊擺一副就事論事。
其實德意志這個民族實事求是,認真的精神其它國家少有能相比擬的。德國其實是個不得了的國家。舒馬茲楊一大半只為護著我說話。
他也知道這個晚宴來意不善,暗潮洶涌。他很克制,沒讓餐桌上的氣氛劍拔弩張。我想這樣是好的。兵來將擋,水來上掩,這才是成熟的態度,沒必要三兩句話就撕破臉翻桌子。何況,對方都算是與他家庭有關系的人。
「別說這種嚴肅的話題了。」舒馬茲夫人優雅的朝向我說︰「理兒小姐,你家里還有哪些人?有兄弟姊妹嗎?」
我禮貌回答。她又一一詢問我的身家背景。感覺,嗯,就像皇太後一一垂詢那樣,恩威並重。
「阿薩斯不隨便收學生的,劉小姐應該有什麼過人之處吧。」瑪琳夫人雖然這麼說,卻掩她目光里的疑惑。
「那只是運氣。我的才華平平。」
「理兒是曼因坦教授介紹來的,」舒馬茲楊說︰「當然有她過人之處。曼因坦教授的眼光不會錯。」
布林克曼夫人說︰「曼因坦教授是有名望的人,自是不會看走眼。不過,真正有才華的,是不會被埋沒的,早早就發光,不會捱到二十、三十幾還在樂壇浮沉。好比你,阿薩斯,可是十多歲就囊括各音樂大賽獎項,揚名全歐甚至世界樂壇。」
布林克曼夫人是舒馬茲夫人的好朋友,也是舒馬茲家常年來往的朋友。瑪琳夫人的地位大概也差不多。反正歐洲這些所謂高尚家族,扯來牽去多少都扯得上關系。她真呼舒馬茲楊的名字,關系應該不淺。
「理兒才起步,還待琢磨。」舒馬茲楊不冷不熱回一聲。
「那可要多努力。二十多歲是有點遲了,要像你那樣揚名也許也很困難。不過,多少還是有希望的。」
「音樂和藝術一樣,要看才華,不是看努力。沒才華,再怎麼努力也沒用。」瑪琳夫人說。
這些上流社會的高貴仕女,談吐舉止確實大方高雅,不會孟浪說些不得體的話;即使有任何批評,語氣听起來都十分婉轉。只不過,在那婉轉溫和的語調,怎麼我老覺得宇里行間嵌著一根根的刺。
「要達到阿薩斯這樣的境界,畢竟不容易,不是等閑人可以做到的。」布林克曼夫人說。
舒馬茲夫人褪色的藍眼像水一樣流轉,添了一些光采,臉上的笑卻不透露她內心真正想的。
「哪里。你們是過贊了,阿薩斯還需要多努力。」
「是啊!」舒馬茲楊接口,「我只是個過氣的人物,樂壇上早沒有我的地位。」間接維護我,減少我的困窘。
氣氛敏感的沉寂下來。餐桌上的每個人都微變臉色。
我看著舒馬茲楊。他的神色倒自在,還對我笑了一下。
舒馬茲夫人先開口︰「只要你肯,全可以重新再來。」
「是啊,」布林克曼也殷勤,「誰敢否認你的能力引倒是你自己不肯,硬是拒絕慕尼黑國家歌劇院的邀請;瑪琳夫人要贊助你舉行個人演奏會你也不接受。阿薩斯,你到底在想什麼?真的要這樣放棄嗎?那我可第一個不贊成。」
「是啊!那太可惜了。舒馬茲楊先生,你為什麼不接受瑪琳姑姑的贊助?」多麗絲和蘇菲齊聲開口。
瑪琳夫人也不甘沉默。「阿薩斯,憑法斯賓德家和舒馬茲家的交情,只要你開口,我一定會提供你所需的任何贊助。我可以幫你安排一切,只要你點頭就行。」
「謝謝夫人。只可惜,我沒那個能耐,江郎才盡了。」
「阿薩斯,你胡說什麼!」舒馬茲夫人第一次失了雍容的態度,有些氣急敗壞。
氣氛不太好。財務顧問史密特朝我沒話找話說︰「我前些時去了上海。不得了的一個城市,大又豐富,很有潛力。理兒小姐,你去過上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