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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亞洲的星空下 第24頁

作者︰林如是

呵,收人先收心,收到我這個不相干的人身上。

我點頭。听到拙門聲。

進來一個穿皮草的貴婦。說貴婦,其實年紀也不大,三十多吧。白人女子早熟,熟得快也老得快。

她要找的是王淨。她說她是李希特太太。

「王淨……」王淨沒有我那麼訝異,沉著氣。

「不好意思,理兒,你能不能到超市買些蛋?」王淨用中文說。不要我在場。

或許會有什麼難堪的場面,她要自己處理。

我覺得我應該留下來,給她一點精神的支持。但王淨的眼神相當堅決,她不要我插手。

我抓了外套,蹬蹬下樓。

柏林的春天是來了,可是短,還夾有殘冬的嚴寒。來了這許久,我始終還是不適應它的氣候。

我想,亞熱帶的闊葉植物,偏要將它混種在寒帶針葉林中,違拗生物的屬性,活該要夭折。

大概就是如此。生物有生物的屬性;愛情有愛情的屬性。

******

然後我就明白是怎麼回事。有一點陳腔濫調,不過,沒那麼庸俗。

「朋馳」是王淨打工餐廳的「偶發性」食客,听王淨德語說得好,稱贊了幾句,然後就那麼聊起來,跟著就一發不可收拾,星火燎原燒起來。

不過,王淨絕對不是第三者。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搞破壞。「朋馳」自己婚姻不美滿,正在辦離婚。文明的社會大家都知道要離婚比登陸月球還麻煩,不像古董時代對著空氣大叫三聲「我跟你離婚了」或丟下一紙休書就萬事解決,那麼干脆。

王淨壓根兒不知道「朋馳」早有了老婆。或許猜疑過,但那是非戰之罪,實在不能算在她頭上。

那麼,「朋馳」的太太干麼還找上門來?

多一點籌碼,多一點贍養費吧。

「真倒楣。」我們在吃沾大蒜醬油的韭菜豬肉水餃時,王淨細聲細氣的抱怨。「他們要離婚,又不是我搞的破壞,居然找到我頭上來。」

「沒辦法,你算是一個講價的籌碼。」

「我跟羅藍德一清二白,能替她加什麼價?」王淨還是悻悻然,怨氣轉向我。「我問你,你是不是懷疑我?」

「欽,有一點。」我老實承認。「誰叫你當時神氣那麼古怪,還將我支開。一般不是都會死拉著朋友壯膽充場面?」倒不是因為對方老婆找上門。

「好啊!劉理兒,我好心不讓你被拖累沾上晦氣,你這沒良心的家伙居然懷疑起我!」她哇哇叫起來,筷子朝我戳過來。

我閃開,一邊夾了一粒水餃,一口吞進去,鼓著腮幫說︰「我承認我小人,行了吧?」

「如果我真的對人家婚姻搞破壞,你會怎麼想?」

這問題要回答真有點費力氣。我當然不會對制度承認的一切無條件的俯首膜拜,但真要我對制度外的一切歌功頌德也實在為難。

「不要問我這種假設性的問題。事情真的發生,我自然會有反應。」事情沒發生,問了也是白提。

「好吧。那我換個方式。那女的找上門來,你懷疑我搶人家老公時,你是怎麼想的?」

「那時……」我想一下。「我第一個想法是‘那樣出去好嗎?該不該留下來給你一點支持’,然後,挺同情你的;再來覺得你們這一段也許沒什麼希望。」

我說話的時候,王淨連連吃了三個水餃,嘴巴嚼著東西,口齒不清說︰「危險啊,理兒。你有破壞人家家庭的傾向。你同情第三者,潛意識是站在這一邊的。」

「這樣也能分析?早說你該改行去念心理分析。」

「第三者」是東方社會的代名詞。西方社會沒有「抓奸」這回事。不愛就是不愛了,雖然在上帝面前發過誓,但那婚姻證書沒有那麼神聖。

「我說了,不成,賺不了錢。」話鋒一轉,忽然填了一顆核子旦頭。「你跟你那個舒馬茲楊走在一起了對不對?別騙我,我看過好幾次,他送你回公寓。」

「算是吧。」我沒否認。

「你跟他怎麼湊上的?你老是一臉憔悴的模樣,好像被折磨得挺慘的樣子,怎麼突然冒出一個驚嘆號?」

「我趁他酒醉意識不清時勾引他,他沒辦法。」我開玩笑。

其實我不是那麼有幽默感的人,一時心血來潮,听起來也沒什麼說服力。

「真的?」王淨卻信以為真。大概我一臉正經。

其實也不知是真是假了。我先出手抱舒馬茲楊的,然後他才吻我,然後才有後來這些二三事。可是,要不是他先喝醉酒,吐了我一身,也不會有「後事」。所以嚴格說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先「勾引」誰。

「真的。」所以我也認了。「我先出手抱他。」

王淨這下張大嘴巴,眼珠都直了。

「真看不出你會這麼大膽,理兒。」她喃喃搖頭。

何止她,我自己也看不出來。

「老實說,你怎麼喜歡上他的?」

大哉問。

我努力想了又想,最後搖頭。「好像突然那種感覺就蹦出來,在意起來。」

我以為感情是非理性的,證諸我和舒馬茲楊,的確沒有邏輯可言。

只是,不曾互相說過喜歡說過愛的戀愛算是愛嗎?

到底,情愛是會落實于行動,還是必得證之于言詞?

扁說不練固然教人心灰,我想,甜言蜜語還是很重要的。談戀愛畢竟不是在玩猜心的游戲,口頭的保證和承諾還是教人心花怒放。

「我要喜歡一個人,一天在他身邊說上一百逼。」王淨完全贊成。「你跟舒馬茲楊說了沒有?」

「好像沒有。」應該沒有。

「拜托!別玩我們老祖宗含蓄那一套。你知道我最恨‘紅樓夢’哪一點嗎?就是寶、黛兩人始終不干脆說一聲‘我愛你’!結果可好,一個吐血死了,一個失心瘋娶別人,最後還出家。」

「我會努力。」相對王淨的澎湃,我冷靜得可以。

我老忘了王淨是打上海來的。上海女人有她的強悍、驚世,還有熱情、潑辣,以及大膽叛逆;和她的自信聰明。

我是這麼覺得,純粹主觀印象。

「最好是這樣。」王淨比手劃腳,倒像一個「手到擒來」的手勢。

我會盡量努力的。不過,這跟我有沒有那本事完全是兩回事。我連杜介廷都抓不住。

舒馬茲楊也許是我這輩子所能踫到的、最好的運氣;所以,我也許該使出渾身解數。

******

我的生活總是在學校與公寓之間打轉,在課業和練琴之間擺渡,即使刻意想經營,也風花雪月不起來。

所以,當我走進琴室,見舒馬茲楊居然在里頭,忍不住有些感動。

這就是浪漫了吧。

「你怎麼在這里?」這不是他該在的時候,他還真是不避諱。

「我專程在等你。」他拉住我,嘴唇就吻落下來。

「別!」我掩住他的口,阻擋這個吻。「我剛吃了一大盤蘸了蒜頭醬油的豬肉韭菜餃子。」嘴里的味道臭得薰人。

他沒嚇到,扳去我的手,不但覆住我的唇,而且吻得深,舌頭都放進去,撩撥著。

「的確是有點奇怪的味道。」沾了我的口水,他吞下去。

這舉動有肉欲感,我臊熱著臉。

「都已經跟你說了,你不听。」連忙退一步。「找我有事?」

「不是很重要的事。不過,也不好太馬虎。舒馬茲夫人想請你吃晚飯,後天晚上。」

「舒馬茲夫人?」他結婚了?

「我母親。」舒馬茲楊笑望我一剎的怔愕。「把你嚇到了?」

「有一點。」豈止一點。我想我的眼神有些兒埋怨,他將我拉近一些。「你若結婚了,我就慘了。」

「我若結婚了,你再跟不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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