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他吐了一大口氣。
「看來你吃了不少苦頭!很抱歉,是我連累了你。」
他沒說什麼,轉頭去看四周的風景。亭外花草間不時有蝶舞飛翔,清風撩人,遠處偶傳來宮女們的追逐嘻鬧。也有宮女在池邊喂魚,手兒一灑一揚,衣袖跟著擺動,像要飛上天似的;長天藍得很清爽,空氣全是清香的味道。
我走到亭邊,倚著闌干。
他跟過來,望著眼前金光盛景,喃喃念著︰「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這麼文縐縐,真不像你。」我笑道。
他也笑起來,雙手撐開扶著闌干,無甚著意地漫眺闌外的風光。涼風徐徐繚面,帶點殷勤地在催眠,頻說午後的佣懶和閑適。
「你打算怎麼辦?」徐少康突然問,仍望著亭外,問完了才轉過頭來。
「我必須先安頓好老女乃女乃和更達的事,才能去想該怎麼辦。」
「我應該保護你才對,這也是我一直自許的。但在這個變調的時代,我簡直一無是處!」
「無需想那麼多,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英雄。你本就不是屬于這時代的一都份,屬于你的舞台自也不在于此。」我微微一笑說︰「別擔心,一定會有辦法的,到那時,你就可以‘回去’了!」
「那你呢?你不打算‘回去’嗎?」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又微微一笑。
「你別管我怎麼想!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打算留在這里,不‘回去’了?」徐少康逼過來,緊守著我的回答。
我蹲,撿起了一片隨風飄來的葉子。
「我根本沒想那麼多!」我撫賞著手中的葉子,說道︰「其實,到那里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爹爹、娘娘和但澄都死了,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也別無牽掛;今、古又有什麼差別呢?這個世界那個世界,這個時代那個時代,所代表的意義又有什麼不同呢?生死都是一團糟,也不會有人為我難過或掉淚——」
我頓了頓,拋開葉片,看它隨風又飄揚而去,重倚闌干,接著道︰「但是你不一樣!你有父母,有姊妹兄弟——有個家在等你回去!你發生了這種事,他們一定都很著急,天天倚門盼著你回去——你跟我是不一樣的。此外,你有事業,有成就,有屬于自己的舞台,原來的世界——二十世紀對你來說,意義非常,所以你必須回去!」
「不!我跟你沒有什麼不同!你跟我一樣,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人,在這個異質的世界,是無法生存的!」徐少康越說越激動,抓著我,在尋求保證。「楊舞,我們既然一起錯入到這時代,就一定要一起回原來的時代!我絕不會讓你一人留在這里的,听懂了沒?」
「少康……」對徐少康異于平常的激動,我正覺愕然,老女乃女乃帶著更達過來了。
「老女乃女乃!」我微笑點頭。
亭子中有石桌石椅,幾個人各坐一頭。更達還小,玩心重,根本不耐久坐,坐不了片刻,便拉著徐少康往園中跑去。
「真是不懂事,成天就只曉得玩!」老女乃女乃搖頭嘆氣。
「他還小嘛,玩心自然比較重。」我笑笑,追著更達和徐少康的身影,陽光下每個人的身上仿佛都灑了一層薄金,隨著歡樂躍動,賞心悅目。
老女乃女乃卻沒有相等的輕松,兩眉間的皺紋像是永遠也化不開,愁眉苦臉,憂心沖沖。
「老女乃女乃,你別擔心,我說過,我一定——」
「不,公主,您誤會了,我擔心的不是自己,是公主。」
「擔心我?為什麼?」我覺得詫異。
「實在說,公主,老婆子又說不出為什麼,只是一種直覺。這半個月來,我眼皮子直跳,老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心頭很不舒服。」老女乃女乃捂著心口,接著說︰「或許您會笑我傻,但實在不對勁呢!太平靜了,公主,您想想,太後與長公主這半個月來怎麼都沒消沒息?甚至連公主您救我們出來,留我們在宮中這事,也沒個動靜?太不尋常了!鮑主,我擔心——」
「擔心什麼?」我問得很慢。老女乃女乃並不知道那碗燕窩的事。
老女乃女乃四下看看,往前傾了傾,捏著嗓子說︰「我擔心太後和長公主不會善罷干休,眼前這麼平靜,卻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出事!鮑主,您千萬要小心!」
「我會小心的。老女乃女乃,這事你別向少康提起,省得他擔心。」我怕徐少康若知此事,徒增不必要的煩憂。
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趕緊送老女乃女乃和更達出宮。半個月了,卻一直苦無時機;而我和宗將藩的「期月之約」,只怕……
「公主!」小築的叫聲朝這頭傳來。不一會,就看她急急忙忙,連走帶跑往亭子趕來。
「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
「公主,上——上——」她約是趕得太急,上氣不接下氣,張嘴說了半天,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別急,慢慢來,等氣順了再說也不達。」我輕輕搖頭,有些拿她沒辦法。
小築有很多地方很像以前的香兒,天真爛漫,卻又帶點老成早熟;懂事伶俐,偏又常有冒失莽撞。初識我時的怯懦生澀,經過多日的相處,早已消失殆盡,老愛唆我,儼然一方大「總管」——什麼都要管!
「再等就來不及了!」她咽了一大口氣,猛嗆兩聲,邊喘著氣,邊上來拉我,急咻咻地說道︰「快!快跟我回殿!我找了您半天了,您老是愛亂跑,真是急死人了!」
「究竟什麼事這麼急?」我被她硬拉著走,連發生什麼事都還不清楚。
「上王來了!」她頭也不回,拼命拉著我朝正殿走去。
我停下腳步,任憑少築再怎麼拉也不動了。
「怎麼了?怎麼不走了?」小築奇怪地問。
「瞧你急成這模樣,我還當是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上王來了。」我白她一眼。
「這還不急?讓上王等太久怎行!」她睜大眼楮,對我無關緊要的態度又震又驚。
我走到一旁,找個陰涼處歇下,沒好氣的說︰「有什麼好急的?他天天都來,如果每次他一來,都要急成這樣,那我們日子還要不要過?」
「千萬不可這麼說。公主!」她急忙走到我身旁,苦口婆心勸說︰「能侍候上王是無比光榮的事,不知有多少千金閨秀想求都求不到!上王一直不肯納妃,太後卻作主代為選秀,是以內宮嬪妃雖多,卻沒有人能得上王的青睞。上王獨鐘于您,日日流連于此,千方百計討公主歡心,甚至因此冷落了王後與貴妃娘娘……公主,上王對您這麼好,您還不感動,未免太沒心肝!包何況,太後與長公主對您多有不滿,幸得上王對您如此寵愛,您可別太不知好歹!」
竟然批評起我來!
我不禁皺眉,鼓著腮幫不說話。
小築說的確是實情。自從我重新回宮,半個月來,嚴奇日日流連于此,一意與我廝守,對我多有呵護,噓寒問暖,用情至深;甚且,不理旁人,也不管朝政,「失心」度晨昏。
那顆心,依太後怒斥,自然是被我這個「妖女」勾走了。
太後和長公主自然把這件事算在我頭上,連一向溫婉的王後也對我頗有微詞。
倒楣的我,成為眾矢之的。
而現在小築又批評我不知好歹!照她看來,我的安危榮辱全系在嚴奇對我的鐘愛上。嚴奇對我這麼深情,我就算是不曲意奉承,也該有一些感動;更何況,這當中還存在現實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