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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頭春意鬧 第29頁

作者︰杜默雨

只瞧她又打一個黑點,畫了一條橫杠,他這才看出,她寫的是「米」字。

她一筆一劃「畫」著,寫出「米軟軟」三個字。

她擱下筆,歪著頭,拿起自己的「墨寶」東看西看,很有自知之明地笑道︰「這字不好看。」

「難得你們一家人都會識字寫字,字好不好看,倒是其次。」

「我還記得你第一次發現我看得懂邸報,那副掉了下巴的驚訝樣子。」米軟軟放下紙,秀淨的臉蛋洋溢著燦爛笑意。「我爹說,我們做廚子的不能只會炒菜,也要會識字,這才能看得懂別人寫的食譜、食單,幫助自己研究菜色,也能自己寫菜牌子,更不會被別人看輕欺負了。」

她說完,又趴下去,很努力地寫出「陳敖」兩字。

「我還是不習慣寫你的名字。這字好像煎壞的魚肉,散成一堆了。」米軟軟掩嘴輕笑,將筆遞了過去。「敖哥哥,你寫給我看。」

「好。」陳敖接過筆,熟練地蘸墨,很快地以工整小楷寫出兩個人的名字。

「你的字很漂亮呢,這是集二十年的功力吧?」

「科考要求字體整齊漂亮,加上天天寫字,這功力就練出來了。」

「你有二十年的寫字功力,我也有十八年的做菜功力,我可是一出生,就在灶台邊剝菜葉玩耍,捏面團子長大的喔。」

「以後還會繼續捏下去?」

「當然了。你呢?繼續寫下去?」

那曾經稚氣的瞳眸變得成熟,閃動出慧黠的光芒,他明白她的用心了。

他握住她柔軟的小手,笑道︰「軟軟,你拐我乖乖念書,回去當官?」

被他識破「詭計」,她仍是稚氣地紅了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笨手笨腳的,升火都會燻黑臉,一定當不來大廚。」

「我可以慢慢學。」

「要學到像我姊那麼厲害,要二十年喔。」

「二十年就二十年,我就是不當官了!」陳敖賭氣地道。

「孩子氣!你忘了當初的心願,當官是為了安慰娘親在天之靈,也為了報答陳伯伯嗎?」

「我做了四年縣令,盡心盡力,也達到目的了。」陳敖幽幽一嘆。

「陳伯伯怎麼說?」

「他說,他又沒拿刀架在我脖子逼我去考科考,當初我能考上進士當了官,全靠自己的努力和機運,他才懶得管我。」

「所以,你現在只是一時不順心,說了不想當官的氣話。」

「當初金榜題名時,我的確很高興,也充滿熱情想要有一番作為,可在這大染缸過了一遭後,心情已經不復當年的單純了。」

他的眉頭鎖上郁結,這也是他回到蘇州後常常流露的神情。

米軟軟為他憂愁,他曾是天上最亮的一顆受人矚目的星星,卻被別人硬生生摘下,摜落地面,他再怎麼灑月兌也難以承受這份極大的失落感呀。

她要他不管在哪里,仍是那顆最亮的星星。

「敖哥哥,暫時別想那麼多……」

陳敖的口氣急了起來。「軟軟,你知道我的脾氣,我看到不順眼的事就要說,不公平的事就要管,做為一個芝麻小闢,只會不斷得罪人,說不定哪一天真的要去寧古塔了,你若嫁給我,會擔心受怕,會吃苦啊!」

米軟軟坦然笑道︰「這就是我敖哥哥的脾氣,我若嫁你,就準備跟你一起去那座塔。」

他按住她的肩,苦笑道︰「你也來說玩笑話了,我怎舍得讓你吃苦?我是該改改脾氣了,縣令餉俸雖少,但還養得起你,為了我們將來,我會學習內斂些、沉默些,守本份,不要太招搖……」

「如果你是為了娶我、養活我,這才委曲求全,我寧可你不再做官了。」

「軟軟,你不是希望我回去做官嗎?」

「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一時喪氣,白白拋了過去二十年的努力。」米軟軟眼神篤定,笑容有著一抹靈秀。「你做官也好,不做官也好,我就是要你做自己。我要你是那個有趣、愛打抱不平、大膽講話、不知死活的陳敖,這才是我的敖哥哥。」

「那你希望……」

「順你的心。」她按住他踫踫跳動的心髒。

他的心,已放置在她的手上。

他的軟軟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檢視他心底深處的死結,並且一步步地、靈巧地為他解開。

歷經免官風波,他厭倦官場的黑暗一面,不是他禁不起打擊,而是他的率性不見容於官僚文化。

捫心自問,他念了書,考了試,當了官,順其自然,依從世俗和他人期望而行,為老百姓做事,從來不為自己求過什麼,要升官,要去職,從來就是無所謂,原來,他並不是那麼汲汲營營高官厚祿。

即使有幸做到一品大學士,還是得在皇帝面前低聲下氣,扮無知,裝謙遜,處處迎合,卑躬屈膝過一輩子,只恐怕他還學不會低頭,就先被砍頭了。

順己之心,為所欲為,了無掛礙。

「可我這種被免官的,除了再當官,不知還能做什麼。」他又感到頹喪。

「你會的東西可多了。」米軟軟扳起指頭,一一為他數著。「你不只會做官,也會讀書、考試、寫字、唱曲、彈三弦子、哄小孩、吃飯、睡覺……」

有如曙光乍現,陳敖突然跳了起來,大笑道︰「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是我自以為還在當大老爺,拉不段,忘記我還有很多本領啊。」

「你在說什麼呀?」米軟軟扳了幾根指頭,楞楞看他。

他拉起了她,抱在懷里,神色完全掃去陰霾,笑道︰「軟軟,我小時候都哭過墓了,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做?」

「想回去哭墓?」

「未嘗不可,要哭就哭得最好听、最響亮,唯我獨尊,別人再也無法取代。」

「你吵死人了。」她好愛看他充滿自信的神情喔。

「軟軟,軟軟,你真好。」他喃喃喚著她的名字,凝視那雙水靈靈的大眼。「你什麼時候長大了?變得這麼懂事,這麼體貼,這麼會哄我說話?」

「我本來就長大了,是你把我看小了。」

「真的不一樣了,從那天你和我道別,你就不一樣了。」他仍是盯住她的臉,想要尋找答案。

「別瞧我啦。」他那眼楮像是兩簇火,燒得米軟軟渾身火熱,薰出臉蛋的兩朵紅雲。低下頭,拿著指頭在他胸前劃呀劃地,羞怯地道︰「其實,一直都是你在疼我、哄我,甚至在你離開的前一晚,在那種最無助的時候,你也要哄我安心,所以我知道你對我……嗯,真的是很好。人家說,嗯,嗯,那個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我不會飛掉的,你翅膀折了,我會撐著你,陪你一起飛,一起擔當……唔?」

話未說完,一個火燙深情的吻已落在她的唇上。

陳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輕柔地尋覓她的小舌,踫撞著,挑逗著,深深交纏繾綣,將滿腔濃情蜜意送進了她的心底深處。

窗外傳來鳥雀鳴叫,清脆悅耳,吐露早春的訊息。

「軟軟,也許我以後會很窮……」他咬著她的耳朵。

「跟我做學徒啊,我每個月給你一百錢。」

「做什麼事?」

「你不是很會打板子嗎?你就拿板子將活魚打昏,再刮魚鱗……」

「軟軟,你饒了我吧。沒有比較輕松的差事嗎?」他將一個個笑容印在她臉上,與其打魚,不如來打印吧。

米軟軟被吻得全身酥軟,笑道︰「敖哥哥,你別親了……哎呀……別亂模……」她的臉全紅了。

他安份地放開她,卻又迫不及待捧起她嬌羞的小臉,注目這張令他深深動心的容顏,許下了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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