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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下) 第6頁

作者︰典心

他依然不語,腦海之中,全是她過往,日日夜夜,溫柔伺候他的模樣。

那些,全都是假的?

沒錯,他確實懷疑過,她可能是間諜。

然而,他是那麼自信,以為終究能夠收服她,就像是他收服了韓良、吳達、子鷹,以及其它無數人。

他還以為,她多少對他動了情,不是嗎?

韓良的聲音,在廳室里回蕩著。

「主公,要使用『婦人心」,就必須先服藥,讓血中染毒。服藥者會身心皆痛,日夜有如肝腸寸斷,時間長達三年。」此種下毒法,駭人听聞。「下毒之人,形同陪葬,因為難以施展,所以失傳已久。」

「她是用自己,喂了我中毒嗎?」他問,听見月兌口語音中,帶著笑意。

「是。」

是嗎?

她就這麼希望他死?她就這麼痛恨他?同床共枕、相擁同眠,不過是心機計算?

她籌謀這毒計,籌謀了多久?三年?不只?三年只是服藥的時間,要有這念頭,到真的下定決心實行,又要進到關府,留在他身邊,找到機會,是花了她多少年?

「主公,她有這決心,能忍這樣的痛,非要殺您不可。這個女人,絕非是尋常人可以比擬。」

是的,她不是一般人。

他早就注意到,她有著尋常人沒有的勇氣。

會留著她,就是因為,她的勇氣世上罕有,甚至連絕大部分的男人都比不上。她不像幽蘭那麼柔弱,而是勇敢又堅毅,才吸引他的注意,讓他想要她,得到她的人與她的心。

偏偏,等到回神時,才發現自己對她迷戀已深。

「主公,沉香非死不可。」

韓良的話語,余音繞梁。

必靖無語。

在他走上這條路之前,早就該知道,遲早會遇上這樣的人。

這一路走來,他耗時這麼多年,機關算盡、雙手染血,一步步踩在無數人的尸身上,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個位置。

一個小小的女人,算什麼?

算什麼呢?

但是,心,被扭絞著,像是被擰出了汁、被擠出了血。

他早就算著了,遲早會有這一刻,不是嗎?

即使如此,心中的怒火,還是烈烈狂燃。他為什麼會感到,胸口,比頭更痛上無數倍?她的毒讓他頭痛,那麼,此刻讓他胸中劇痛的,又是什麼?

「想殺我?」他的聲音平淡,唇邊笑意更深。

「是。」韓良堅定的回答。

必靖起身,輕笑。

「好。好。」

他連說了兩個好,然後,抓起香匣,轉身離開,頭也不回的朝屋內寢居走去。

「很好。」他說。

必靖離開後,廳堂之上,只剩下忠心耿耿的韓良,繼續跪在桌案前。

主公是笑著離開的,但是,他卻覺得深深的不安。

沉香不是尋常人,他早已知道,主公對她動了情,所以才會搜羅到所有證據,確定她的毒計,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後,才來呈報。

但是,他這一步,很可能下錯了。

懊死!

他原本以為,主公只是把她,當作幽蘭的替身。

但是,當他看見了,主公臉上狠厲的表情,才赫然驚曉,自己根本錯估了,沉香在主公心里的分量。

只是替身,不會牽心動魂,更不會讓關靖這麼動搖,還亂了心。

隨侍多年,他能看穿,主公的真正情緒,就算主公刻意掩飾,能夠騙過世上的任何人,也騙不過他。

廳堂之中,韓良跪坐原地,慢慢握緊拳頭。

這一剎那,他才驚覺,自己不該來呈報關靖,而是早該在確定她的罪名之後,先下手為強,殺了她再說。

那個女人,是個心月復大患。比起她用的毒,她的人,對主公來說,更是危險不知多少倍。

他的額上,隱隱浮現青筋,悔恨自己的失誤,竟失去殺她的大好機會。

此時此刻,要搶在主公見到沉香前,先將她殺死,根本來不及了。更糟糕的是,跟隨關靖這麼久,身為關靖最信任的謀士,幾乎不曾錯判關靖想法的他,現在竟也不能確定,關靖究竟會怎麼做。

是留?

還是殺?

是折磨致死,還是一刀了斷?

抑或是……抑或是……

韓良猜不透,帶著駭人厲色,會震動到忘了保持冷靜、不泄漏真正情緒的關靖,心中真正的想法。

這是他頭一次,看見關靖如此失控。就連當初,幽蘭病死的時候,關靖的反應也遠比不上此刻。

懊死!

他在心中暗咒著,自己的失算。

最好的機會過去了。

如今,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這里等著。

等待結果。

第12章(1)

寢居之內,一燈如豆。

窗欞外,呼嘯的風也停了。

雪呢?是不是連雪也停了?

沉香跪坐在榻上,驀地興起這個念頭。

好安靜啊!

那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靜,就像是這世上,沒有了任何的聲息,只剩下自己,與身旁的那一盞孤燈。

然後,她听到了,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一步、一步,又一步。

那個男人,踩著沈穩的步伐而來。

一步、一步,再一步。

那腳步聲,牽引著她的心跳與她的呼吸。

沉香知道,那是他。

那個十年前率領大軍,佔領北國十六州,十幾日之前,又下令數萬弓箭手,將景城百姓,屠殺得不剩一人的男人。

她抬起頭,凝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听見關靖步步逼近。

不知怎麼的,在這個時候,她竟會想起,他坐在營帳的簡陋木榻上,身下鋪著保暖的皮毛,以掌心揉著太陽穴,另一手朝她伸來,在她沒有回應時,嘴角泄漏的那抹苦笑。

僅僅是想到,心,就又痛了。

明明就知道,像他這樣的罪人,根本不該仔活在世上,就如她這樣的女人,就算是被千刀萬剮,死後也無顏面對,冤死的爹娘、兄姊,以及數不盡的枉死冤魂。

腳步聲,在門外止停住了。

接著,雕刻著冰裂紋、覆蓋著防風厚布的寢居房門,發出咿呀的聲響,被人從外推開了。

她看見了關靖,精瘦健壯的身軀就站在門外,俊美的臉上,帶著猙獰的微笑,模樣比厲鬼更可怕千百倍。

那表情,再無遮掩、再無隱藏,該是他真正的模樣吧!

凝望著門外的他,突然之間,她眼眶熱燙,幾乎就要流下一顆顆的淚水。

並不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死期將至,今夜就要死在他的手上。而是因為,直到這一瞬間,她才真的領悟,韓良說的沒有錯,她早已深深的愛上他。

縱然,他可怕殘酷、暴虐冷血,她還是愚蠢的、難以自制的,愛上這個邪勝惡鬼、罪比天高,殺人無數、血腥滿身的亂世之魔。

冷冷的寒風,夾帶著濕泥的氣息,從門前竄入,她抬起頭來,望進那雙凜凜烈烈、銳利逼人的眼楮。

「你在等我嗎?」他扭曲著嘴角,步步走近,將香匣放在臥榻上,猙獰的俊臉已逼靠到最近。「我來了。」

熱燙的鼻息,灼如箭簇上的火,灑落她的周身,燙得她如被火焚,他銳利的視線,比鐵箭還要鋒利,無形的戳刺著,他雙目滑過的每一處。

相比之下,他的笑聲,是那麼冷。

「你就連坐著,都美得像幅畫。」端坐臥榻上的她,素色的絹袖散在身畔,如蝴蝶的羽翼。跟初見那日,相同。「那兩個多月的日子里,你是不是就這麼坐在鳳城里,想象一日比一日劇烈的頭痛,會如何折磨我?」

沙啞的男性嗓音,說出的每個字,都是嘲諷。

她緊握衣袖,難以呼吸,反復告訴自己,一定一定是听錯了,不然怎麼會在他的語氣里,听見恍若字字染血的絕望?

亂了,亂了,全都亂了。

她的耳、她的眼都錯亂了嗎?她看著他在笑,卻似在那雙癲狂的眼中,看見比淚更深沈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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