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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房 第9頁

作者︰陳毓華

避孤鴻本來想輕斥一聲,可是看見她那只放在裙兜上的左手,心火被兜頭淋下的冷水給澆息了。

方才她用飯也只用右手,跟魚刺奮戰了老半天,還是他幫忙剔掉的。

她只有一只健全的手,要求她把儀容整理得跟一般人一樣,是苛求了她,沒有靈活的雙手,要怎麼把辮子綁得烏黑光亮、整齊美觀?還有她那身過于寬大的衣服……

避孤鴻倏然轉身。「四喜。」

四喜神奇的從門外進來,原來他一直守在外面。

「去把小姐房間里的東西全部帶過來,從今天起她要住在這里,你搬去隔壁跟八福一起睡。」

「慢慢慢,我又沒有答應。」阿房連忙阻止。

「在這里,我說了算!」

他又恢復獨斷獨行的脾氣了。

避孤鴻嚴峻的眼神一遞,四喜馬上點頭,轉身出門去。

無力回天,阿房閉上嘴不說話了,方才逐漸表現的和善也不見蹤影。

「你知道嗎?你一天要吃好幾餐。」外頭有一堆繁雜的事等著他,他卻在這里花盡心思哄她同住,唉。

「嗯。」

「常常因為睡過頭趕不上用膳時間?肚子餓的感覺不好受吧?」

這還用他強調?她也不是天性如此,肚皮一叫空,人就乏力,乏力腦袋就不管用,迷迷糊糊到底。

「你在這吃住都方便,我這兒大,小跨院後面有間小房,我帶你去看,你一定會喜歡的,要是不成,我們再商量。」

他那好聲好氣的口吻是阿房沒听過的,她為什麼會覺得心兒亂了調?

她從來都不是討人喜歡的女子,姐姐總說她性情古怪,也許過不了幾日他就受不了她了。

暫時先住下來或許是個可行的主意。

***

說房間小是客氣了。

自從她點頭答應要住進來以後,管孤鴻陸續叫人搬了許多家具來,讓房間增添不少溫暖氣氛。

阿房這兒模模、那里看看,心中百轉千回。

她從來不曾有過像樣的房間,最常是跟姐姐們擠一間房,小時候倒也還好,等大家長大,身子都抽長了,她就成了最不受歡迎的受氣包。

為了歡迎阿房住進來,管孤鴻不知道接受了誰的建議,幾上擺了一盆很富有喜氣的迎春花。

阿房輕觸著花瓣,迎春花是春天最早出現的花,迎春,是歡迎她這春天嗎?

不管怎樣,才一下子的時間,她對這間房子動了心。

最特別的是這屋子有一間可供淨身沐浴的地方,別說山下少見,在山上這樣偏僻的地方,可以每天把身體洗干淨,簡直是天大的奇跡。

由于左手的關系,阿房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把身體洗干淨,接著是頭發,雖然不方便,花了更多的時間,她還是覺得很值得。

整年的污垢似乎都被洗干淨了。

走出來,沒想到管孤鴻鋒利的眼就瞅著她。

她退了一步,臉色驚疑不定。

「張裁縫把衣服送來了,你試穿看看。」管孤鴻好一下才把眼楮挪開。

他不懂女孩家為什麼一洗過澡就像變了個人,本來干淨的眉目更是出奇的白淨,他听人講過所謂的出水芙蓉就是這樣吧。

他不是文人,也沒生就浪漫的骨頭,心里面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心的角落有一處不時會想到阿房,已經很夠驚天動地了。

阿房套上衣服拉整一下,這才伸手去撫模那些料子。

衣服裁縫的方式很簡單,料子也不是很高貴的布質,但是,她很感動。

「我沒有錢給你,不過我發誓會努力不給你找麻煩,就當是報答你了,這樣好嗎?」她從小到大不曾裁制過新衣服,總是撿姐姐們的舊衣服,她不怨恨,萬般生來都是命,現在,她滿心感動,「你的恩情叫我怎麼報答?」

「我不要你記我對你的好,只希望你忘記我曾經錯待了你。」她現在不再動不動就昏倒了,那麼他可不可以期望他心里最擔憂的事情能夠慢慢的煙消雲散?

阿房的手從布料上收回來,不說話了。

他這是交換條件嗎?

「咳,到底,你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哪里來的?」管孤鴻馬上改變了話題,他不應該浮躁的想一次拉近他們之間的關系。

「這是宜室穿過的舊衣服,我年紀最小,娘說撿她的衣服穿就好,宜家的衣服不給人撿,她說她寧可給叫化子,也不給我。」她從來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

「你的兩姐姐?」宜家、宜室,听起來都是溫柔乖巧的好名字,但是這世間,多得是名字跟人不合的。

「嗯。」

「她們討厭你的理由是什麼?」

阿房猶豫了下。

避孤鴻耐心十足的等著。

「……宜家討厭我有時候不小心看見她的心事。」

看見?他听惟獨提過在遇見他們之前,她是個算命師,這些玄怪的東西他不排斥也不盡信。

「哈啾!」她濕透的長發還披在肩膀上沒擦干,出來好一陣子又忙著跟管孤鴻講話,禁不起風吹,打了噴嚏。

他回過神來,隨手抓起長巾就住她的頭頂罩去,看她只用一只手擦拭,忍不住接手。

方才她洗了那麼久的澡也是因為不方便吧……

「痛!」男人的手勁大得嚇人。

阿房怕自己的頭會被壓扁。

他停了下,學習輕手輕腳不是容易的事,對他這樣巨大的男人來講。

「這樣呢?」再動手,力道輕了,也緩了。

「嗯好……」

他听見阿房低低的聲音從長發下飄出來。

女人,是不可思議的動物,輕輕踫就會碎,想當日,他那一刀根本沒出多少力氣,竟然讓她痛苦至今……

自從接掌了家業,他一直以為自己不需要良心,也理所當然的拋棄少年時的心性,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僵硬之時,卻遇見了她。

***

少年的管孤鴻是什麼模樣?

手里抓著從杏樹上拔下來的杏子,兜了一個裙子,阿房席地坐下,抓起裙擺輕輕的把它們上面的細小絨毛擦掉。

擦呀擦的,一會兒就堆了一小堆。

「桃花嫣然出籬笑,短牆半露石榴紅,芙蓉榭暖春鴨游……咦,阿房姑娘,佳人胭脂半點倚綠松,你說我吟的這詩好不好啊?」白綢的衫子,皮背心,手搖孔雀翎扇,逍遙穿過小卑門,是有段時日不見的管惟獨。

阿房站起來,杏子灑了一地。「二當家。」

「我喜歡別人叫我名字,這樣比較親切,二當家听起來就是比大當家沒擔當、沒氣魄,矮人一截怎麼听都不舒坦。」

他居然計較這個,「不好,我不管稱呼你什麼都顯唐突,我覺得還是稱呼你二當家比較順口。」

「你在怪我對不對?怪我把你帶到這里來。」他腦袋聰明,心眼透明。

阿房彎下腰,慢慢的拾撿那些果實。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經很久不再想這個問題了。」她望向眼前的晴空萬里,鳥聲啁啾,「人活著,總是要往前看,老往後想,沒什麼意義。」

想不到管惟獨也跟著蹲下來,「那,我要說歡迎你在黑山堡永遠住下去嘍。」

「謝謝。」她回報一抹笑容。

「我听說你搬進我大哥住屋的小跨院啦?」他明知故問。想必這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整個黑山堡已人盡皆知了。

「嗯。」她勇敢的點頭。

「謝謝你心胸寬大,不計前嫌。」管惟獨的聲音注入了正經,這讓阿房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你以前那些凶狠凌厲的臉色都到哪去了?跟現在完全不像耶。」她不再蓄意去感覺他身上的味道,這樣覺得自然多了。

「需要我的懺悔嗎?我那時候真的很緊張,畢竟劫囚車被逮可是死罪一條,想我這般英俊瀟酒,要是英年早逝豈不悲哀。」管惟獨表情豐富,唱作俱佳,跟之前給阿房的印象簡直南轅北轍,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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