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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君 第20頁

作者︰蔡小雀

杉辛聞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卻發現喉頭干澀到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打擾這些天,我也該回去了。」人朝他們鞠了個躬,平靜地道︰「謝謝你們這些天來的照顧,謝謝。」

「……」他的喉頭干澀得好可怕,聲音根本出不來。

人轉身離去,沒有再回頭多瞥一眼。

她不再留戀什麼。

諸葛管家再也忍不住憤怒地瞪了主子一眼,急急抬腳追了出去。

杉辛聞的腦子里全是她最後的那一抹淒美的笑,頹然地坐倒在太師椅上,全身的怒火已消失無蹤。

他全亂了方寸。

***

拗不過諸葛管家的好意,人還是坐著相府中的轎子回去。她怔怔地看著窗外經過的景物,看見黃了的楊柳殘了的荷葉,秋水一泓微現漣漪。秋天真的來了。

?瞬間,她自覺好象老了好幾歲,跟著想起早上雨兒姊姊教她讀過的「代悲白頭翁」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好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婉轉娥眉能幾時,須臾鶴發亂如絲,但看古來歌舞地,唯有黃昏鳥雀悲。

青春,紅顏,歡笑,能幾時?終究逃不了歲月催人老,就像痴情一場如美夢,終究是難逃夢醒轉眼成空,只剩下滿心的嘆息和淚眼朦朧。

那間,她終于明白了什麼叫作詩代心聲出了。

她所有說不出的、哭不出的心情,這首詩統統都幫她道盡、訴盡了。

原來,書里有這麼多的含意,原來,讀書是要為自己,不是為巴結人,更不是為能夠匹配上心上人的。

這那間,她恍然頓悟了

袁人就是袁人,永遠也不會是黃蘭秀,但她有她的好,無從跟他人比較,也毋需跟他人比較。

南畝,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閑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麼?

她終于懂得了她也有獨特的思想,不再是以前那個自卑,不如人,不斷苦苦追尋著別人的腳步,苦苦祈求著別人認同的莽撞小丫頭了。

她多想要跟公子分享她這一瞬間的成長和體悟啊!

在腦中閃過這個想法時,她驀地察覺到,她和公子是永遠的斷了。

是啊,他們從來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永遠也不可能會有交集。

麻痹許久的傷痛一瞬間爆發開來,鋪天蓋地般掩沒了她。

「啊……」她慟哭起來,再也止不住熱淚滾滾如雨,顫抖地伏在膝上,哭得痛斷肝腸。

她苦苦追求著一個永遠也不會屬于她的男人,但這個男人已經不懂得珍惜她的好,對她只有滿心的誤會、鄙夷與責備,甚至連辯白的機會都不給她。

她好傻,但是……她也該醒了,該長大了。

第十章

失魂落魄地接了聖旨,杉辛聞呆呆地坐在書房里,對著一桌的詩書發愣。

書房里靜悄悄息的,沒有笑聲,沒有清脆吱喳的聲音,沒有那一縷若有似無的茉莉花香,也沒有那張巧笑倩兮的小臉。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自午後坐到黃昏,從黃昏坐到了夜幕落下,明月初升。

杉辛聞微微地一頓,怔忡地抬頭望向窗外的一彎明月。

月明人不見,徒留形單孤影只——

他是稱心如意了,應該歡笑、應該松口氣、應該恢復昔日的從容自在了,可是他為什麼一顆心沉甸甸,胸口郁悶難消?

他像是要跟誰賭氣似的,拿過一卷公羊傳,就要細細吟讀起來。

可是看了沒幾行,腦中思緒紊亂,他又頹然地放下書,緊捂鬢角難以自抑。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他怔怔低吟。

今日之日多煩憂……

他扶著額頭,一股莫以名之,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自心口彌漫到四肢百骸。

***

雖然不能成為宰相爺的正室,但能做相爺寵愛的二夫人也不錯。抱持著這個心態,黃侍郎還是樂見宰相爺來找他女兒。杉辛聞和蘭秀來到初見時的菊圃旁,蘭秀有一絲興奮又有一絲幽怨,她邊散步邊偷覷著他沉靜的容顏。

「公子,你瞧,這片菊花開得真好。」她鼓起勇氣打破沉默。

他輕輕對她一笑,努力提起興致與心情,卻依舊掩不住滿心的落寞。

「是,菊花開得真好。」

話題又復消失,因為蘭秀自顧矜持著,在等待他開敢另一個話題。

只是杉辛聞再也無心搜索枯腸的尋找話題,他心里滿是失落,再也無暇扮演那個積極刻意營造出和樂融融與知己的假象了。

這個認知大大地震動了他。

「老天啊。」他吸了一口涼氣。

這就是他一直以來追求的,原來不過是佯裝出的交心假象,他與蘭秀從頭至尾都沒有共同的話題,更沒有兩心相貼的甜蜜與幸福感覺。

那不需要造作勉強就自然而然流露的快樂與怦然心動……天,他曾經有過,曾經感覺過呀!

和人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一起的歡笑,感人的趣意,相偎的依戀,齊齊地涌上心頭,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內心。

曾經,那一份如詩如歌的美麗真情就在他手掌心里,他卻棄如敝屣且不屑一顧,高高地將它舉起摔落,砸碎的不只是他們之間所擁有的美好一切,還有人那一顆痴痴苦戀的芳心。

他的臉色驀地慘白,冷汗涔涔,再也無力支撐。

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及時扶住一旁的欄桿。

蘭秀花容失色,害怕地驚呼,卻不願也不敢去扶他,「公、公子?」

「我真是一個大笨蛋。」杉辛聞閉上酸澀不堪的雙眸,淒苦地道︰「一個天下獨一無二的大笨蛋!」

蘭秀倒退幾步,一臉的驚駭,好似想轉身就逃。

「蘭秀小姐,對不住,我先走了。」他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總算勉強抑下心如刀割的痛楚與顫抖,在匆匆說完這句話後,立刻往門外奔去。他要挽回一切︰如果時猶未晚的話。

***

擦干眼淚,重新做人。

這是人鄭重告訴自己的兩句話。

爹和叔叔們捎了信回來,說最快半個月後就會回京師了,不過身上的銀子已經花光了,千求萬懇讓她再從銀號里通匯十兩的飛票過去。

一看到袁識人墨漬透底卻略微歪七扭八的字,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笑著笑著,她眼前卻漸漸迷蒙了。

「爹……女兒好想你、好想你……」她將信紙緊緊壓貼在胸口,淚如斷線珍珠。

爹才出門一個多月嗎?怎麼她感覺上好似已經過了好幾十年了呢?

淚水浸濕了滿臉,一陣風吹來,她這才察覺到臉上的冰涼。

不,說好了不再哭了,她怎能再掉淚呢?

吸吸鼻子,人匆匆忙忙走進房里,翻出雕花紅匣子,取出十五兩的銀票一張,揣在懷里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不小心跟東方大娘撞著了。

「兒!」東方大娘驚喜地看著她,「妳可回來了,我近半個月沒瞧見妳,還以為妳失蹤了,本想著今日來再找不到妳,我就要去報官了。」

「東方姨,對不住,我是到一個……朋友那兒玩,臨時忘了告訴妳,讓妳為我擔心了。」她滿是歉意地道。

「哪個朋友?是……那位姓杉的公子?」

「不是。」她回答得又急又快,「妳別誤會了,不是的,是……我另外一個好朋友。」

她的神情有點異樣,雙眼有些微紅,像是之前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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