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藍藍很不喜歡別人太接近她——」蘇玉群擔憂地看了看于藍,然後扭頭問醫生,「她究竟什麼問題呢,為什麼這麼內向,這麼討厭接觸旁人?」
「她的身體非常健康,有問題的是她的心理,經我們的詳細觀察和診斷,她患有自閉癥。」
在醫生的指導下,于藍開始長期服用抗抑郁的精神類藥物。
安靜,少言,听話,乖順……久而久之,無論父母,老師或者同學,都覺得這樣的姿態的女孩就是于藍,如果有什麼改變了,就不會是她了。
年歲漸長,于藍的意識更為敏銳,逐步顯露出一種對人性對生命極度不信任的惶恐。然而,沒有人明白。
她甚至明顯覺得,即使有人想知道她的心究竟在想些什麼,即使他們略微地努力過,那也只是一種敷衍。
游離在正常與異常之間,她痛苦,曾嘗試咬牙拼命立于人群,故意用聚不成焦的目光阻止莫名的心驚肉跳。然而,一但身處人群,總看見旁人的嘴角微含笑意,笑得都很奇怪。仿佛一邊覷著她一邊和旁邊的人交頭接耳——他們究竟在議論些什麼?于藍恐懼莫名,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說話言不達意、雜亂無章,手腳逐漸酸軟和冰冷,體溫快速下降……
她一連串的反應,對方會立即感應,再審度戒備,然後借故離去……望著決絕而去的背影,自卑感即時鋪天蓋地的掩埋而至——在一連串條件反射的心理效應中,演變成惡性循環。
無法心如朗月與人交往,無法你一問我一答地談天論地,該是一種何等痛苦的折磨?旁人幾乎與生俱來擁有的能力,她卻傾盡全身意志仍然不能如願。同樣是人,為什麼她就偏偏欠缺了身為人類最簡單平凡的能力?
如果可以,于藍甘願把自己出眾的外貌,換上最平庸不過的皮囊,只求有三倆知己,能相互舒張言談,傾訴心中的理想與未來、煩躁或不安。
那一年,她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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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有一天,她深夜哭醒過來,看著擺放在梳妝台上的笑面人,驀然醒悟,怎麼可以忍受討厭的東西在自己的臉前存在六年之久?為什麼要活在別人的眼光里?為什麼要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同而委屈自己?
她沖下床,把討厭的笑面人扔進垃圾筒!坦然可以輕易獲得,無法接受為何不舍棄?只要不在乎,它們就不存在,對,只要自己不在乎!
那一年,她十五歲。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覺悟,也因為于氏夫婦長期的關懷和教導,于藍的心性慢慢圓熟。隨著年紀漸長,加上藥物的幫助,一扇心門有所開啟,自閉癥逐漸痊愈。
一般日常交際基本能應付,卻仍不擅言辭,時常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笑容卻比幼時略少了些。
然而,在這個對美丑定義極為混淆的年代,十九歲的于藍往往被同學喻為「冷艷」、「氣質獨特」、「與眾不同」,「石屎森林中的深谷幽蘭」等等潮流酷女性格,以致蘇玉群的臉,常常因為女兒的特別而掛上一抹得意之色。
上大學後,于藍依然保持著一成不變的生活態度,一樣的優異成績。一年下來,能和她勉強交上朋友的大概只有同系的女生杜絹和妮絲。
據杜絹所說,兩人友誼源起于某個夏日一場突然而至卻又延綿不盡的大雨,于藍出乎意外地多管了閑事,在路上解救了被圍于廣告燈箱下一個多小時的杜絹。之後,杜絹本著恩人情份,纏著于藍要下課後一同走路回家,才成了能聊上幾句的朋友。
而妮絲,是因為上學時腳踏車輾過比車胎還大上一倍的石頭,載了跟斗摔傷膝頭,卻正好踫著悠閑而過的于藍,後者不言不語地把她扶起來,從背包拿出紙巾幫她拭淨血污,又掏出手絹為她包扎妥當後飄然離去,弄得妮絲連「謝謝」也來不及說一聲。
于是,外號有甜甜小鮑主之稱的妮絲總在課前課後,與于藍迎頭踫面之時對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幾次下來,弄得于藍很不好意思,不得不以生硬的表情對她牽起嘴角。
妮絲不禁看呆了——精致秀氣的臉容,白淨得近于透明的皮膚,瓖上一對清泉般的眸子——簡直就是一朵現代版的空谷幽蘭!這麼漂亮加善良的女孩,再配以冷冰冰的表情,分明就告訴別人,她一定藏有不同版本的神秘故事,比如說童年遭受家人虐待?曾被醉漢半路攔截?錯手殺過一個意欲對她不軌的男人?
妮絲越想越興奮,對于藍更加注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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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課時下雨了,于藍沒帶雨傘,也不敢呆等在校門,只怕有不識相的男生又冒險作英雄救美狀,便以手抱頭小跑了一段路,氣喘吁吁地躲進離學校較遠的公車涼棚里。
一輛黑色賓治突然停在她面前,「于藍——」車窗露出妮絲甜得讓人膩倒的笑容,「快——快上車,我送你回家!」
「呃——不用了——」她連忙拒絕,坐上別人的車?寧可淋雨。
「上來吧,這雨大概要下到晚上呢。」妮絲小甜甜冒雨跳下車,搶過于藍的書本,一手拉她至車門。
「于小姐不要客氣,就讓我們送你一程吧。」悅耳的男中音自耳邊響起,車上走下一位英俊男士,微笑著為她打開車門。于藍一呆,已被妮絲扯了上車。
上了車後,英俊男人便自我介紹說叫許應龍,是妮絲的契哥。妮絲詭異一笑,便嚷著說初次見面,要他意思意思請她們吃頓法國大餐。許應龍立即微笑征詢于藍的意見,這種征詢對于藍來說通常是最好的下腳台階,她連忙搖頭,推說家里有事,心中卻奇怪妮絲剛才怪異的笑容。
她發現許應龍在後鏡不停地瞧她,及至視線相踫時又擠出一種頗具深意的微笑。初次見面吧,怎麼可以笑成這個樣子?于藍心里毛毛的,越發不自在。
「藍藍,龍哥在劍橋大學畢業耶——」
「哦……」他在哪兒畢業關她鳥事。
「他以前的功課很厲害的,听說在系里長期穩居三名之內。藍藍,以後我們遇有什麼不懂的,去煩他!」呃?她于藍也長期佔據全級二名之內,還沒有弄不懂的功課。
「只要于小姐開口,我義不容辭。」話音剛落,許應龍立即含笑應允。
妮絲眼珠一轉,立即壓著聲音對他說︰「喂,想不想我加大力度扇扇子?可以——籌碼嘛,一餐法國橙汁鵝肝外加羅曼尼•康帝干紅!」
「小心撐死你!」許應龍輕笑,「快和藍藍聊聊天吧。」
妮絲擺正臉白了他一眼,才扭頭向後座的于藍說︰「龍哥以前是校隊的灌藍高手呢,也是柔道黑帶六段高手。」妮絲做出一副捧心狀,「如果我能找一個這種質地的男人當護花使者,會好有型喔!」
兩人側耳听著回應,好半天,于藍說︰「哦……那你找他吧……」
許應龍挑眉,眼角笑紋加深。妮絲噘著嘴不高興了——這人真不湊和,全校沒人不知她甜甜小鮑主早和三年級的米高戀得熱火朝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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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過後,一連幾天,許應龍總是適時出現在她回家的路上,又總是有著無法推月兌的理由要她坐上他的車子。于藍向來討厭和陌生人相處,尤其是男人。最初幾次還有妮絲打破沉默,之後,妮絲便玩起突然消失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