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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天鵝飛向你 第10頁

作者︰西嶺雪

她終究還是肯了。

她終究還是肯了。她是那種典型的上海弄堂里長大的女孩子,有齊上海弄堂女孩一切的精明與細致。她們對于外國血統慣例是敬畏的,且不論那血統的來歷是什麼;她們很在乎「上只角」與「下只角」的距離,踩踏一切不如自己的,並且褒貶所有比自己強的;她們非常注重某個小小團體的友誼,卻又對這友誼缺乏尊重的誠意,隨時準備著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背叛它;進劇團的時候,所有的實習生與所有的舞蹈演員都對立,可是當實習生中某個人比如小林罷突然因為搭上了曲風而高人一等了,她便成了比舞蹈演員們更可憎的那種人,會突然地被孤立起來,然而這種孤立又是令人羨慕的,畢竟,她的被孤立不是因為失敗,而恰恰相反,是因為她得到了別人所得不到的勝利。沒有一個同伴肯正面對她,但是,當她轉身的時候,她知道,所有的目光都在追隨著她。

她孤獨地品嘗著她寂寞的勝利,並且患得患失地,要把這勝利抓得更牢靠些。同伴們越是孤立她,她就越要做出洋洋得意的樣子。她和丹冰一樣,從心底里深愛著曲風,可是她們愛的方式卻不盡相同。丹冰的愛,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卻是得到一點是一點。得到溫情,或者得到驕傲。

因為有著曲風的陪伴,這驕傲顯得十分張揚而有理。可是一旦失去曲風,也就失去了驕傲的憑藉,那樣的失敗會變得很慘很空,那樣的孤獨和犧牲也就變得很不值得,甚至,很賤。

她輸不起,所以她要精心經營她的愛情,哪怕是泡沫般的曇花一現的愛,她也得抓住,至少,要維持到實習結束,將來的帳,將來再算,不能丟的,是眼前的面子。

而這點心理,曲風是知道的,也是可憐的,為了這份「知道」和「可憐」,他願意陪她把一段愛情游戲玩到底。反正又不是一生一世,三個月實習期,很快的。

但是,他也只打算維持三個月。

現今世上的愛情,都像快餐食品一樣,有個期限,三個月,或者三年。只要有期限就好,有個盼頭。最怕是古人那種要生要死的愛情觀,動不動就相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甚至「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嚇不嚇壞人?

漫天的星星閃爍,他們手挽著手走在鋪滿星光的馬路上,緩緩地,依依地,正像是任何一對多情的戀人。

她的手上捧著花,而他替她拎著她的手袋,和諧的,溫柔的,郎才女貌的一對戀人了。

外灘的燈塔下走著那麼多的儷影雙雙,誰知道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不過是一段有期限的逢場作戲呢?

林黛玉不再欠寶哥哥的眼淚,梁山伯也不再為了祝英台而嘔血,現世的蝴蝶,都是毛毛蟲變的,愛情的規則,早已改寫,都只管享受眼前的這一刻。

話說開了,兩人都變得很輕松,很開放。至少,表面上很輕松愉快。

他們在燈塔下擁吻,像任何一對戀人那樣。他的吻纏綿而熟練,精通此道。她也配合得很好,全身心地迎合他,俯就他,滿足他。然後,他挽著她的手,邀請她和他一起回家,回他的家。

她的心「 嗒」一下,好像落了定,又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幾乎沒有一點兒猶豫地,她含羞地點了頭,可是心里其實茫然。她清楚地知道這回家意味著什麼。這並不是她最期待于他的,但是,總得經過這一步,是嗎?總算是往前走了一步,是嗎?如果她愛他,而又希望得到他的愛,總得有一些什麼具體的行為將他們牽扯得更緊吧?男人和女人走到一起,不過是那麼些步驟。現世間,誰還會相信冰清玉潔的精神戀愛?

她本來準備了許多的話要對他表白的,可是現在都用不著了,現在他們要以更加實在的形式把那些表白定性。她更近地偎依著他,心里不知是驚是喜,少女的童貞將要在今夜被獻出了,而她甚至沒有弄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愛她。或者,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愛他吧?即使愛,也不知道愛他什麼,最初的緣起,好像不過是為了在一眾爭強好勝的女孩子中排眾而出,最後卻弄假成真了。但是成真,不也正是她希望的嗎?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這麼實在。但是童貞這件事,反正是要獻出去的,獻給他,或者給別人,其實沒有太大的不同。難道還指望留到新婚夜,從一而終不成?給了他,他至少是自己喜歡的,是自己的選擇,即使明知道這份愛不會長久,可是今夜仍然會是個難忘的銷魂之夜,這也就夠了。至于將來,誰管它?

晚風輕柔地吹過,她的鴿灰色的長裙在風中「啪啪」地起舞。他攬著她的腰,她倚著他的肩,兩人摟抱在一起,親親熱熱地往家走著,走向她的初夜,和他的不知第幾個纏綿的夜晚。路上,還特意買了些飲料和零食助興。

路過寵物醫院的時候,他說︰「去看看那只天鵝吧。」

她溫順地點了頭,心仍沉浸在對這個夜晚的患得患失間,畢竟是第一次啊,總有些不舍得。看他隨意的樣子,大概還不知道她是第一次吧?如果她告訴他,他一定不相信,或者,相信了,便不再要求于她。她看得出,他是那種怕認真的人,他同她,不過是玩。但是,這個游戲,是她發起的,也是她拼命要繼續的,即使是玩,也得玩得精彩一些。

不,她不要事先告訴他,要等他自己來發現。如果在纏綿結束後,他發現了她的童貞,會不會因此而更珍惜她一些,會不會為此驚喜,或者為此內疚呢?不論是哪一種吧,他總會因此對她更好一點罷?他總是虧欠了她的,這份虧欠會讓她手中的砝碼更重一些。她看準他是一個雖然不肯負責任卻不是不懂得尊重真情的男人,看準他會因為得到了她的第一次而待她有所不同,不同于他以往的那些女人。那時,她便可以要求他只對她一個好,至少,在三個月實習期內,對她好,好給所有嫉妒她的人看。幫她維持一個少女的脆弱的驕傲和虛浮的夢。

她就在這樣的浮想聯翩中隨他走進了寵物醫院,沒有想到,所有的計劃,竟在看到天鵝的那一瞬間,被完全地逆轉了。

第六章

口紅

我是這樣地想你。

想你的時候,夜漫長而孤獨。

我在給你寫信。這些能算是信麼?

發不出去的信能算信麼?

這些不是日記,不是信的,終將隨著日月塵化的寫了字的紙是什麼呢?

寫滿你的名字,寫滿我的淚--流在無人的暗夜里的,永遠不為你所知的淚。

如果可以把眼淚收集,我可以把它們做成一尊珍珠塔來送你了。

摘自阮丹冰《天鵝寄羽》

小林原以為今夜會是她的初夜了。

無論怎樣的女孩子,初夜都必然是她一生中最珍貴的紀念。

她把這紀念珍惜地捧出,像蚌殼珍惜地捧出它的珠,那深藏于心的,用眼淚和風浪磨礫而成的珠。

可是,計劃竟會因為一只天鵝而改變

他們走進寵物醫院時,天鵝本是懨懨地伏在沙發上休息的,看到曲風進來,忽然奮力站起,拍打著翅膀迎上來,仰慕地望著他,神情無限欣喜。

曲風驚喜地蹲︰「哦,小天使,你活過來了!」他忍不住擁抱它,親吻它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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